安府的侧院本是二公子安子良的读书所在。
这位二公子倒真不愧是安德佑的种,与其一般文不成武不就,却偏偏自命风雅。
请来高手匠人在他的院子里置了不少长廊楼台,更在院中用土石堆弄起了一片高处,上面盖了一间亭子名叫“四方月亭”作为赏月之用。
安子良为了这些楼台亭榭而乱花银子败家先且不说,以安清悠如今在安家的地位,这也不是她能插上嘴的事情,可要命的是,偏偏安府里唯一的一片丁香树丛便在这“四方月亭”边上!
月不黑、风不高,这着实算不得什么深夜潜行的好天气……
安清悠一路躲着巡夜的小厮行来,几经周折才算溜进了安子良的院子,心里却紧张得碰碰直跳。
夜虽已深,安子良的房中却至今还亮着灯,时不时有一些谈笑声传了出来,这更是让安清悠头疼不已!
自个儿不过是想偷采一些丁香花粉罢了,没料想还有这许多麻烦。
月光下的丁香树丛看着是那么近,又像是那么远……
不过事到眼前又临阵退缩却不是安清悠的性格,庆嫔娘娘的召见迫在眉睫,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为徐氏的两个儿子做铺路牺牲品的。
看准了四下无人,安清悠微一咬牙,奋力便向“四方月亭”所在的高坡上爬了过去。
大梁国的女子衣饰繁复,安清悠虽然尽可能地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却依旧感到行动实在不便。
她一边靠近目标,一边无比怀念前世的牛仔裤与运动鞋,好容易来到花丛旁边,所幸却是无人发现。
暗呼一声侥幸,安清悠开始飞快地采集起丁香花粉,此刻无暇细想,多采些花粉,自己的拖延计划便多了几分把握。
忽然间“吱呀”一声,安子良的房门却是开了,一前一后走出两个男人来。
安清悠心里直叫得一声苦,眼看着采集丁香花粉的计划就要大功告成,怎么又来这么一出?
若是今天来这里取花粉的事情被徐氏知道,却不知又要怎么整治自己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这当口却是半点迟疑不得,安清悠一闪身便躲在了一片灌木后面,只求这房中出来的两个男子不要往这边来,自己能瞅个空子溜了开去。
却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道:
“安贤弟,我看你这四方月亭倒还真是修得颇为雅致,月朗风清之时独坐静思,真是再好不过了。”
安清悠心中大惊,不知这陌生男子是何人,听这话里话外的,竟似要往这四方月亭而来?
安子良哈哈大笑,笑声里却尽是些显摆卖弄之意,放声道:
“沈兄夸奖了,小弟这院子虽然比不得那些王侯子弟般豪阔,布置上却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不止这四方月亭一处,前面那赏荷轩更是雅致,还有这风雨回廊,九曲十八弯,乃是小弟去年花了不少银子请人建成……”
先前说话这白衣男子名唤沈云衣,比安子良大了几岁。
他沈家与安家本是世交,父亲沈成越几年前更外放了一方知府,那是实打实的地方实缺。
此时科考临近,沈云衣赴京赶考便借宿在了安家,徐氏有心巴结,刻意安排沈云衣和儿子安子良住在了一个院子里,也是盼着给儿子能结交上这位沈家的公子的心思了。
安子良话一出口,沈云衣不禁微微皱眉。
这安家二公子虽然自命风雅,却只是个只喜欢卖弄显摆的料子,安家的另外一个儿子安子墨年方八岁,离成长起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难道安家长房真是没落了?
不过沈云衣自幼跟随其父历练,行事上倒是颇为老道,面上微微一笑道:
“今日与贤弟饮了不少酒,功课却是断不敢放下,不如你我再摆上一桌清茶,在这四方月亭饮茶谈文如何?”
安子良一听文章功课,登时觉得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忙不迭的道:
“沈兄才高八斗,这次进京是要奔着大功名来的,小弟不过是一个小小童生,连个秀才功名都没能拿下,哪敢和沈兄谈文论道?您随意,您随意……啊!我这酒喝多了上头,先睡去了……”
说完,也不等沈云衣答话,安子良兀自奔着自己的屋子落荒而去。
沈云衣心知安子良就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对他这番仓皇离去倒也不放在心上,何况他本是个好静之人,独自一人赏月也不乏一风雅之事,故而此刻轻步慢行,便往这四方月亭上行来。
安清悠的心此时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云衣往这放走,她就只能拼命的往花丛后缩着身子,可是这丁香花树本来就不如何高大,距离四方月亭又近,哪里是说藏就能藏得住的?
沈云衣行上四方月亭,正准备独坐静思,好好考虑下这番上京赴考的一干事宜,忽然看到亭畔的丁香花丛一阵摇曳,树枝晃动之间隐隐约约的,竟是有个人影躲在了那里。
有人?!
沈云衣心中格外惊讶,莫不是进来了贼?刚要喝喊拿人,却忽然发现花丛下面露出了一片女子衣角来。
“是个女子?”沈云衣不禁微微一怔。
什么女子会在这半夜三更之时躲在安子良的院子里?思来想去,沈云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安府的三小姐安青云,今年刚刚十三岁,身形还没完全长开,心思却尽数放在了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
终日里不是关心着打扮穿戴能否出位,便是念叨哪家的少年郎容貌俊俏,端庄贤淑是算不上了,烟视媚行却已经很有那么几分。
大梁国盛行早婚,莫说像安青云这般春心早动,十三四岁的女子便是已经出嫁成家的也大有人在。
沈云衣住进安府之后,安青云便总是有意无意的找理由缠着他,当然,这里面固然有徐氏刻意安排的成分在,安青云最喜沈云衣这种儒雅俊朗的才俊男子,也是重要原因。
沈云衣本就是个聪明人,哪里还看不出来安青云这小丫头的一点心思!
可是他终究不喜那安家三小姐太过轻浮,更是缠人缠得令人生厌,此刻一想花丛后面的人很可能便是安青云时,忍不住怒气陡生。
“太没规矩了!这安家的家教竟然一至如斯!好歹是一家的小姐,竟然三更半夜跑到男人的院子里来缠着我么!”
沈云衣有心出声叱责,却又有些顾忌安沈两家的脸面。真要是惊动了四下,眼前这三小姐的名声却是毁定了。
更何况安德佑长房一直碌碌无为,近年来反倒一直在刻意巴结沈家,这事又岂是看不出来的?若是安家趁机会来个顺水推舟逼娶赖嫁的,他沈云衣还真未必说得清楚!
不过沈云衣家学渊源,毕竟不同于安子良那类纨绔,踌躇两步,心下已有了计较,索性朗声吟道:
“月明空自远,
影暗总有穿。
本该离别去,
当归淡漠前。”
这沈云衣随口吟的诗里暗示得倒是明白,意思便是今儿晚上月明星稀的,你躲啊躲啊的,躲在花丛里也被我看到了,咱俩没戏,您赶紧回去我也就淡漠一下,只当没遇到这回事了。
说起来,沈云衣还真是高看了安青云这位安家三小姐。
这么一首小五言莫说是隔着花丛暗示,便是当着那安青云的面前吟出来,她怕也只是个不明所以的瞪着双眼,只顾琢磨沈云衣够不够俊俏了。
可是阴差阳错,偏偏这花丛后面的恰恰不是安青云,而是安清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