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这可是咱们反击天策将军的一个机会啊......”
耿南仲穿着一件紫色的戎服,骺着背跟在赵桓身后,在阅江楼上亦步亦趋的走着。偌大的阅江楼上,只有这君臣二人,随行的御带、内侍卫、宫女,都在阅江楼两侧的城墙和马道入口处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赵桓仍然是那副样子,有点虚胖的身子,总是背着手垂着脑袋,像是个蔫了的茄子。走路遥遥晃晃的,总让人担心他会跌跟头。不过他的身体其实很不错,看着病恹恹的,其实一年到头连个伤风咳嗽都没有,就是有点心病......不是心脏病,而是心理病。总担心自己哪天会让老三赵楷捕了去喝牵机药!
而且他还担心自己跑路以后,他那个风韵无限的娘子朱琏会被赵楷给“和幸”了。可要带着朱琏一起跑......一来她还怀着孕,哪里受得了海上的风浪?
二来她要是走了,那赵桓就没办法把一群儿子留在大宋享受推恩法的好处了。
为了这点事儿,他这些日子真是愁都快愁死了。
而今儿一大早,银台司就给他送来了顺天府发来的圣旨——在这份圣旨上,赵楷告诉哥哥,自己将在二月初一离开顺天府城,南巡山东,祭祀孔子,并且将在曲阜孔林召开儒门大会,还将广邀天下名儒高士,去孔林之中论道说理。
看完赵楷的圣旨,赵桓马上就知道赵楷针对自己的讨伐马上就要开始了。
所谓的论道说理,不过是军事讨伐开始前的舆论战和政治战!
赵楷的军事实力虽然强大,但是东南吴国的军力也不弱,还有长江之险,还有江都和金陵之坚......还有二三十万水陆精锐,还有不计其数掌握着大量土地和财富的士大夫。
只要这二三十万水陆精锐和不计其数的士大夫都坚决反对赵楷......那东南保卫战就有的打了。
反之,如果东南士大夫和金陵朝廷的官员都被赵楷争取过去了,那赵桓就真的只能跑路去岭南甚至越南了!
而所谓的孔林大会,毫无疑问就是赵楷用来直接和东南士大夫中的代表人物接触的大会。
一旦江南士大夫中有影响力的代表人物都被赵楷拉拢了,那么赵桓就丧失了抵抗赵楷的凭借......长江再险、城垣再坚,一旦人心散了,什么都是空的。
所以在看过了赵楷的圣旨后,赵桓连上早朝的心思都没了,立即就派人把自己的恩师耿南仲以“观赏江景”的名义请到阅江楼上。
“反击?”赵桓目光一闪,回头看着穿上了紫色戎服的恩师,目光当中多了一丝温情。
现在金陵朝廷的官员也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派,其中主战派多以紫袍戎服示人。耿南仲一介书生,都那么大年纪了,还穿着紫袍......真是老当益壮啊!
“老师,你觉得咱们还能守住东南的人心?”赵桓有点不确定的问。
耿南仲猛吸口气,点了点头:“官家,天策将军是有学问,但是东南的人心所系的并不是学问,而是利益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策将军想要从东南得到的,也是一个利字啊!可是他只想取利于东南,却不愿意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不能共治天下,东南士大夫又凭什么长久保住家业?
官家难道没有听说过有破门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只要士大夫们认清了这一点,就一定会追随官家,抗拒到底。而他们一旦上了官家的船,就再也下不去了。哪怕官家到了天涯海角,他们也只能追随。”
不得不说,耿南仲这个老官僚还是精通事故的......与谁共治天下的背后,是谁的财产权拥有充足的保障?
现在的赵楷是与府兵共治天下,所以他干脆宣布营田诸路的土地国有并且禁止转让......也就是说,府兵拥有的土地只能通过“替父从军法”往下传。谁承担兵役,谁就拥有土地;谁拥有土地,谁就必须承担兵役!
同时,府兵从最低级的下士勋位开始,就有功名在身!理论上可以做官,这就相当于明清的举人功名。谁听说过知县、知府可以破举人的门,夺举人的业?就算有个把知县、知府这么干了,也会变成士林公敌。
赵桓看着老师,“老师,你的意思是,朕不必阻止东南儒士北上?”
耿南仲摇摇头,“不必,也不能......说不必,是因为天策将军根本不可能甩开府兵来和士大夫共天下。他的府兵已经尾大不掉,北京路、河北路、河东路、河南路、陕西路、河西路、大同路等七路的土地人口,大多被府兵所掌握。
说不能,则是因为天策将军毕竟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而祭孔又是儒门盛事。官家如果公然反对,不仅会给天策将军讨伐的口实,而且还会让东南士大夫以为可以和天策将军共天下。”
赵桓眉头深皱,“万一天策将军既能和府兵共天下,又能和士大夫共天下呢?”
耿南仲心说:那你就跑呗!你跑不就完了......赵楷光和府兵共天下你就扛不住,再把士大夫拉入圈,你还打个屁啊!
这些心里话,当然是不能和赵桓明说的......真相总是太残酷啊!
“官家,您放心,天策将军找不到这么好的办法的......连太祖、太宗都没办法!”耿南仲笑道,“若是太祖、太宗有办法,燕云早就收复了,西贼也闹腾不起来,哪里还会有宣和之难?”
“说的也是!”赵桓重重点头,“那么......老师,咱们应该派谁去山东孔林?又该由谁领头?”
耿南仲斟酌了一下,笑道:“咱们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让去,要不然难免有趋炎附势之徒想趁机投靠天策将军,所以北上山东祭孔的儒士得由咱们来选派。
广南两路距离太远,而且也没什么大儒,就不带他们了。其余的七个路,一路推举十名鸿儒,再从朝廷的官员中选择三十名儒臣,由老拙领着他们北上。”
这个办法好像不错啊!赵桓盘算了一下,七个路都有代表去山东。这样赵楷的真面目一旦暴露,那么七路士绅就都知道了。而且还有耿南仲带队掌握大局,这样也不容易被赵楷带偏。
赵桓点了点头,“那就如此了......对了,赵文正的遗孀易安居士虽是女流,但才学过人,据说对天策将军的学问也颇有研究,可以让她也跟着一起去。”
......
赵桓和耿南仲商量妥了利用曲阜孔林大会揭露赵楷真面目的时候,赵楷也在忙着准备召开孔林大会的事儿。
不过他此行的重点,其实不是争取东南士大夫的拥护......当然了,他也准备和东南士大夫的代表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对于和府兵武士共天下的赵楷而言,怎么保护东南士大夫,哦,其实是东南工商业的利益,也的确是个问题。
因为赵楷很清楚,自己不能靠一帮封建府兵把大宋带上资本主义的不归路上去。这事儿主要还得靠那帮东南诸路的奸商和劣绅!
所以他必须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他们的利益......不过他不知道该怎么保障?但这不是问题,让那帮人自己琢磨就是了!
而赵楷想要通过这次孔林大会解决的主要问题,是怎么让儒学服务于大宋的殖民主义!
相当于天主教和天方教甚至佛教,儒学的扩散能力明显不行啊!
天主教、天方教、佛教可以传遍大半个世界,而儒学却连基本盘都守不住——对,就是守不住!儒学基本盘都被佛教夺去了不少,实在是有点战五渣啊!
光是军队能打,但是传教不行,打下来的地盘就很难巩固!
所以赵楷在开启全球殖民之前,就打算解决这个难题。
而他前世不过是个“高二”,哪儿有对儒学进行大改的能力?有这本事,他也不会考虑在大学毕业后去魔都卖煎饼了......这么大学问,怎么都能混个名牌大学的哲学系老师吧?
不过赵楷今生的记忆,却告诉他,现在正是一个儒学改革的关键时期。
后世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闻名的理学,就是诞生于这个时代。不过现在理学的思想还没有完全成型,所以还有不少儒家的学者在研究这事儿。
对于赵楷而言,这就是个引导儒学改革的机会啊!
当然了,一棍子打死儒学,把那个后世很受欢迎的法家扛出来,是肯定不行的......如果赵楷刚来的时候,也许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他完全融合了状元王赵楷的记忆,对儒家、法家、道家有了深入的了解之后,就知道不能这样干了。
因为法家根本就没有宗教成分......它不解决世界观的问题,他只是一门政治学,根本无法“传教”。
而道家则在一定程度上和儒家结合了。实际上那帮理学大儒现在就在忙活这个,而赵楷也想趁这个机会加入进去,把理学改造得更亲近自然科学,更有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