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知枝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我何止机灵?我还聪明,伶俐,能干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退她的脑袋一下,“真不要脸。”
两人上了桥,又下了桥,终于到了那家木材店,年纪过半百的老板在门口抽旱烟,表情悠闲。
“就这儿了。”吴知枝开口,走过去,笑着冲那老板说:“李叔。”
李叔掀眸看了她一眼,整个人懒洋洋的,“哦,是知枝啊,来这有什么事?”
“李叔,我想给我弟弟做个学习的柜子,想跟你这里买点材料行吗?”
通常是不行的,他们是木材厂,不对外零售,但是李叔跟吴知枝有交情,他也体谅这个孩子不容易,为了弟弟,啥都挑起来自己干。
“行吧。”李叔坐了起来,“你想要什么样的木头?”
“李叔,还能买以前那种旧木头么?我现在年纪小,也没什么收入……”
李叔抽了一口旱烟,表情有些深邃,“可以吧,就是旧木改起来比较麻烦……”
“没事!我不怕苦的。”
“你想做什么样的柜子啊?设计图带来了吗?李叔帮你看一下。”
吴知枝赶紧把包里的设计图双手奉上,李叔抽着旱烟看了好一会儿,皱着眉,“你这个样式,太复杂了一点,怕是不好做啊。”
“没关系,李叔,只要木材到位就好了,我回去自己看着装,要实在不行,在做整改。”
“那行吧,旧的木头堆都在那边,你自己去看着挑吧。”李叔指着一个方向。
“行啊,谢谢了李叔。”吴知枝笑得眼睛亮亮的,拉过陆焉识的手,“李叔,那我们就先过去挑木头了,等会在见,拜拜!”
她拉了陆焉识就走,陆焉识全程皱着眉,这个木材厂很大,但是也很乱,到处堆满了原木板,堵得路都快没有了,看起来一点章序都没有,又窄又乱。
沿着路往里头走,也只有一盏挂在墙角边的小灯。
光弱得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陆焉识的表情很不适应,等看清了她要买的木头后,整个脸上都是难以置信。
那堆烂木头积在墙角,数量不少,但都是旧旧的,已经明显呈现初腐征象,每一块木头都是黑色的,上面还有一些钉子横条板什么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是人家丢掉的烂木板烂家具什么的。
陆焉识满脸诧异,“你说来买木板,就是买这些?”
“对啊。”吴知枝应了一声,弯下腰,接着微弱的小灯看底下的木板。
“这些都是人家不要的烂木板吧?”
“对,二次回收的。”
“你买这些做出来的柜子也不好看啊。”陆焉识无法接受,这跟他理想中的书柜完全不是一个格调的,这……也太寒碜了。
她扭过头来笑,“你放心,我会帮你翻修的,到时候弄好了在喷漆,你想要什么颜色可以告诉我,我尽量都满足你。”
他还是有些不满意。
吴知枝见他情绪低落,便暂时放下了挑木头的工作,走过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又觉得自己的手有点脏,望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商量式的口吻,静静地说:“是这样的,这种木头因为是二次回收的,所以价格相对会便宜很多,我们做那么大一个柜子,可能做出来花个两百元就差不多了,要是选用新的木头,那起码得花一两千,我知道你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是我家的条件你也很清醒……”
她说到这里,见陆焉识动了动唇,想说话,立刻伸手制止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钱由你来出是不?但是我不能接受,这是做在我家的柜子,将来等你回你舅舅家去,又或者回你自己家去后,这个书柜是要留着给吴桐继续用的,所以这算我们家的柜子,不能让你掏钱。”
“我只是希望有个好看点的柜子。”
“我知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是你也要相信我是不是?我动手能力很强的难道你忘了吗?这个书柜我一定会努力做好,达成你心目中想要的理想模样,但是你也要给我个机会的是不是?你要是不给我个机会试一试,你怎么就知道不能做出来你想要的样子呢?”
陆焉识抿了抿唇,有种她在哄小孩的感觉,但是这种商量中带着宠溺的温柔口吻是他所喜欢的,于是心头的烦躁慢慢散去了,他妥协了,“行吧,我给你这个机会。”
她笑起来,“嗯,我也答应你,如果我做出来的书柜不能达到你的理想模样,那我就答应你,重新买全新的木头在帮你做一个,可以吧?”
他垂下眼眸看了她一眼,笑了,“不用说的那么认真,我信了。”
她微微一笑,“那你帮我把那盏灯拿过来,我挑点木头。”
陆焉识抬头看了眼那盏小灯,走过去,取下来了。
吴知枝蹲着,他站着,把灯搁置在她头顶,替她照亮了眼下的木头。
虽然只是一堆烂木头,但吴知枝并没有很不耐烦,而是一块木板一块木板地看着,对着自己的设计图,精挑细选出一部分木板。
挑完木头就差不多九点了,吴知枝站起来,拍干净手上的灰尘,说:“挑好了,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叫李叔过来算钱。”
“好。”
吴知枝很快带着李叔回来,李叔瞥了眼那堆旧木头,也不值钱的,就不怎么在意地说:“你看着随便给点吧。”
吴知枝立刻掏出兜里准备的一百元,塞给了李叔,毕竟她挑了挺多块的,能做一个很大的书柜了。
两人给完钱,又出去外面找辆三轮板车来帮忙拉木头。
拉一堆木头加两个人一起回去,一共花了20元,回来时板车上的工人不帮他们搬货,提前谈好的了,所以吴知枝跟陆焉识两人陆陆续续把木头搬到后院里去,还没做过整改的木头只是一堆烂木头,放在后院里也没人要的。
吴知枝看了眼时间,说:“都九点多了,今天是不能弄了,不然会吵到邻居的,等明天我把该买的砂纸什么的都买回来,我们在开工。”
陆焉识点了下头,虽然搬木头搬得浑身酸痛,但心里是一片柔软。
一想到吴知枝要给他做书柜,心情还是很雀跃的。
吴知枝洗了手,出去问吴安安他们走后生意怎么样,吴安安说:“没什么人。”
可能就是因为这几天没开门影响的吧,吴知枝没说话,浑身都是灰尘,衣服脏兮兮的,她说:“那我先去楼上洗澡,你们看着店,等下夜宵时间热闹了就叫我。”
“好。”
吴知枝上楼去,吴桐的房间门开着,陆焉识正在里头弄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她推开门,手撑在门板上问:“你还不去洗澡吗?”
浑身脏兮兮的,这个洁癖患者受得了吗?
“马上去了,你还不洗吗?”
“我也是现在洗,三楼的洗手间给你用吧,我去二楼洗澡。”楼房的好处就是厕所多,一二三层都有厕所,不需要争抢。
“好。”他去找衣服。
吴知枝也进房间里去拿睡衣,想了想,等下还得看店,就把睡衣放下了,拿了件蓝白拼接迷彩卫衣下去。
洗完澡,她的头套就揭掉了,妆也卸掉了,拿了卷钢卷尺,去翘陆焉识的房门。
陆焉识很快打开了房门,他也洗完澡了,正拿着毛巾在擦头发。
见到门外那张精致白皙的素颜脸,陆焉识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容,他每天最喜欢这个时刻了。
还有些湿润的长卷发垂在肩头,唇角轻轻翘着,眉目如画,恰到好处的清艳,纯真慵懒,夺目却不张扬。
陆焉识的目光深了一些,心跳紊乱起来。
“我来量一下尺寸。”吴知枝举了举手里的钢卷尺。
陆焉识呆了一秒,让开身子,“进来吧。”
吴知枝走进去,看了眼他床上乱糟糟的线,吴桐的床是上下铺的,吴桐睡下铺,上铺留给了陆焉识用,此时一堆白的黑的线缠绕在床头枕头旁边,胶得难舍难分。
“怎么那么多线?”吴知枝问。
陆焉识看了一眼,“都是手机相机耳机线什么的,现在没时间分,等下整理完了再弄吧。”
“嗯。”她点点头,走过去量墙体,“你是要这一整面墙全部做成书柜吗?”
“能利用就都利用起来吧,下面做成学习桌,可以坐下这儿看书。”他墙体下边,又指着窗户,“光线斜照进来,看书什么的刚刚好。”
吴知枝颔首,“你来帮了拉一下尺子。”
“嗯。”他点头,目光从她脸色移开,依旧是冷冽漠然的样子,拉过了卷尺,放在墙体上。
吴知枝量好尺寸,记在设计稿上,“好了,搞定。”
陆焉识点头,走回去整理自己的衣物,他把新的旧的都拿出来,看着顺眼的就留下,不顺眼的随手就丢了。
吴知枝看着地面上的那摊衣服,每一件看起来都很新,有些居然还带着吊牌,根本就是没穿过的。
“这些衣服是要扔掉的?”
“嗯。”
“……”这个败家大少爷!她有些无语,“你这些衣服都还很新啊。”
她蹲下身子,随便捡起两件来看,标志都是很有名气的潮牌,她愣了愣,心想:这些是真品还是水货啊?
毕竟她自己就是一个服装牌子的御用模特儿,对于衣服的品牌,她多少是了解一些,因为跟她共事的摄影师设计师们经常再聊这些牌子和时尚话题。
“不要了。”他语气淡淡。以前买衣服都是一买一大堆,看着顺眼就一批新款都买了,回去穿上感觉不好看就扔在一边,现在全部被徐曼寄过来,又得重新把看着不顺眼和徐曼新买给他的一部分比较不顺眼的衣服都挑出来扔掉。
“但这些都很新啊。”吴知枝很不理解,很新,而且又没破洞断线什么的,都能穿啊。
“不喜欢,也不会穿,留着也是占衣柜而已。”
“好吧。”看他扔出了一堆不要的,吴知枝终是有点于心不忍,抿着唇,“要不,这些衣服给我吧?”
他顿了一下,回头来看她。
吴知枝脸上立刻浮起了两朵窘迫的红云,她从没跟人开口要过东西,现下这么直接说,又被他看着,着实感到有点丢人。
陆焉识淡淡‘嗯’了一声,扭回头,表情很平淡,似不怎么在乎。
吴知枝见他转过头去,心口松了一口气。
天啊!
她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跟人家要衣服,还是个男同学,真的难堪死了。
幸好陆焉识的反应很平静,没露出那种诧异的眼神又或者问一句‘破衣服你也要?’这样打击她自尊的话。
要是别人的衣服她就不开口了,但是陆焉识要丢掉的衣服确实很新,他跟吴桐的身材又很像,差不多一样高瘦,他不穿,退给吴桐穿也好啊。
压下心头的情绪,她走过去,为了化解沉默的尴尬,她说:“我帮你一起整理吧?”
“楼下不用忙吗?”
“不用,今天没什么人,可能是好几天没开店的原因吧。”她看了眼他折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把衣服折成这样啊?”
“我不会。”就随便凹了几下,能塞进柜子里就行。
“我来教你吧。”吴知枝不喜欢说‘我来吧’,她一直喜欢用‘我来教你吧’,这两者有很有的区别,一种是直接帮他干了,容易把人养得懒惰依赖,另一种是指点,教他一次,下次他就会了,是自力更生的本领。
虽然他们这儿重男轻女,觉得家务活就该女人包揽,但吴知枝从来都不喜欢那种像大爷一样成天不帮干家务游手好闲以为自己有根吊就能拽上天的男权癌,就是吴桐这样封闭性格的,都被她训练得样样精通。
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在不是旧时代里那种每家每户都要种地才能吃上饭或者有男丁才能分到丁屋的时代了。
如果是那个艰苦的年代,那么男性的作用确实大一点,要农耕,要种田,要打战,还能因为出生带着丁,而多分一块宅基地。
所以那时候重男轻女一点和女人做家务是可以理解,因为这一直就是分工合作啊,体力更强的男人农耕赚钱,柔弱的女人打理家庭,但是现在,女性和男性已经一样了,都是九年义务或者更高更高的教育,同样拥有赚钱能力,也没啥田地可种了,所以家务就不在是女人身上撕不下来的标签了,大家应该做到自觉分摊,共同维护和谐家庭。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力更生的本领。
陆焉识听她那么说,就拿起了一件衣服,“行吧,你教我。”
虽然他以前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但他现在寄人篱下,吴知枝每天要做那么多事情,他也不好意思总麻烦她,该学的,就自己掌握起来吧,帮着这个家一起付出点什么,别像个废物一样,成天就只会等着吃吃喝喝。
也许是因为艰苦。
也许是因为心疼。
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自己变了,以前那个看什么都不顺眼,独来独往,一味沉浸在叛逆和孤独中的迷茫少年正在慢慢消退,他开始有了成年人的理智和判断,他可以看到她隐藏在豁达奇葩之下的坚韧和顽强,若非她一直强撑着,这个家早就散了,兴许是看她太辛苦了,所以不知不觉中就想多靠近她一点,给她一个值得信赖的依靠。
而且对她好,他会打从心底里开心,一种像吸毒一样飘飘忽忽的愉悦和乐趣。
吴知枝随手拿起一件衣服。
陆焉识心里卧槽了一声:那是他之前经常穿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拿着他的衣服在折,就感觉自己像是全身被摸了一遍似的,格外的僵硬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