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博文一家被福临下令拘押了,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处置。徐博文就是重复领粥的那位少年,从名字可以看出,他家族长辈对他的殷切希望。
不过福临特地让遏必隆带去口谕,不要苛待他们一家。
大牢里的事情福临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连贵为丞相的周勃在出狱后,都要感叹一句“吾尝将百万兵,然今日始知狱卒之贵乎”,就更不用说徐博文一家了。
福临也人前显圣了一波,灾民们做梦都没想到,这几天在粥棚巡视的小孩,竟然是大清国的皇帝陛下。
哪怕他们之间有许多被掳掠而来的汉人,都不由得跪伏在地。他们在大明朝,连知县知府都难得一见,更不用提皇帝了。而且这个皇帝还在他们受灾以后亲自施粥,为他们搭建帐篷,安排住处。
看着粥棚里的人都跪伏在地,三呼万岁,福临觉得很自豪,又觉得很沉重。
代善最近很忙,忙着开垦白山黑水,忙着地震后的救灾,还有各种政务。当了内阁首相以后,代善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累,还有人手不够用。
八旗贵族们打仗是把好手,处理政务到底不如汉人。
从明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以十三副甲起兵,到如今福临继位,不过六十年时间。期间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打仗,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
治理国家的水平,实在过于粗糙。
随着地盘的扩张,治下人口的增加,皇太极当年考试录取的二百生员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宪斗先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赋闲在家的时候,觉得治政不过尔尔。等真正被陛下委以重任以后,才知道治国一事,真的是如履薄冰。”
代善苦笑道:“短短几日,本王鬓边已经平添了许多白发。”
“若不是陛下体谅,准许本王坐轿出入宫廷,恐怕本王要死在这内阁首相任上。”
妥妥的凡尔赛,范文程倒是想当首相,可他当不上啊。不过他可不敢跟代善炸刺,只能报以微笑。
“陛下锐意进取,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能拖后腿。只不过这几天本王处理政务总有一种捉襟见肘的感觉,所以准备效仿先帝,开科取仕,想问问宪斗先生的意见。”
“这个开科取士该有个怎样的章程?”
范文程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明以八股取仕,然所取之仕多务虚,不通政务,故授官之后多用书吏,书吏又以绍兴为最。”
“先帝曾言“不尚虚文,惟务实政”,王爷或许可以在实政这方面下功夫,以实际问题进行考校。取其优者,许试官一年,一年之后再以其政绩决定是否授予官职。”
“宪斗先生大才,内阁有先生,本王可高枕无忧矣!”
福临进门以后,发现代善和范文程有说有笑,不禁问道:“皇伯,范师傅,你们刚刚说了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二人连忙起身给福临行礼。
“皇伯腿脚不便,不必拘于礼节,范师傅也免礼吧!”
福临又问起了刚刚的问题,代善只好实话实说。
“开科取仕?”
代善点了点头。
“有章程吗?”
代善又将范文程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
福临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摇头道:“不妥!”
“取仕是好的,但是取仕之前需定官制。皇伯应当知晓,皇祖创业伊始,八旗便深入方方面面,军政难分。”
“直到父皇在时,也只在中央设立三院八衙门,地方之事仍以八旗为主。”
“若是取仕,是否需要编入八旗?若是需要,编入何旗?是皇伯手里的两红旗,还是直属于朕的两黄旗?亦或是其他四旗?”
这话有些诛心,听得代善心里一颤。
“而且皇伯刚刚说到,择优取仕,授予官职,那官之下的胥吏呢?”
“朕好读史,据朕所知,秦汉时期无有官吏之分;直到隋唐之后,官与吏才泾渭分明。朕窃以为,当官的高高在上,真正办事的是下面的吏。”
“当官的一句话,做吏的要跑断腿。就如同朕一样,朕只说要开垦白山黑水,皇伯便要忙前忙后,日夜操劳。”
“臣不敢!”
“皇伯不必如此,朕是实话实说。”
“所以开科取仕朕赞同,但取仕之前要先定地方之制。该设县的设县,该设府的设府,中央有内阁有六部,地方有知府知县。”
“取仕以后,授之为吏,打通官吏之间的鸿沟。如此,朕相信明国那些胥吏,都会向着我大清奔赴而来。”
“当然朕只是提个意见,皇伯参不参考都行。”
福临话头一转,说起了来这的最初目的。“其实朕这次来,是有疑问请教皇伯的,范师傅既然也在,就一起听一下吧,最好把皇叔也喊来。”
很快济尔哈朗也来到了东庑房,福临便将中午之事道出。
“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朕登基之时才说过要以孝治国。徐博文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孝顺生父,似乎值得褒奖。可朕在施粥之初,又曾下令禁止重复领粥,违者诛!”
济尔哈朗道:“陛下,徐父是此次事件的根源,臣以为可诛徐父,赏徐博文。”
“不可,徐父不曾犯罪,怎能动辄诛杀?”
“他身体无恙,只因为受不了苦就告病假,这难道不是犯罪吗?”
“大清哪条律法说了,告病假要处死,那批他假的人是不是也要也问罪?”
见二人越说越激动,似乎有吵起来的迹象,代善连忙打圆场。“陛下面前,尔等怎能大声喧哗?”
两人只好低下头,向福临告罪。福临也不在意,挥挥手。“皇叔,不瞒您说,范师傅所说的正是我所忧虑的,我一开始也想将其父诛杀。”
“可重复领粥的毕竟不是徐父,大清律法里也没有写明假托告病当诛。”
“若是处置了徐博文,则与朕所说的以孝治国冲突,若是不处理,恐怕会有更多人效仿。”
“皇伯,您见多识广,您以为该如何处理呢?”
代善略作思考,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臣以为当诛其父,但不必赏其人。”见福临有话要说,代善抢先说道:“陛下,孝只是治国手段而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还是要落在使大清更加强盛上面。”
“不过这件事不能由陛下去做,就交给臣吧。臣诛杀其父后,陛下可下旨申饬于臣,或罚禄,或削爵。”
“如此,既不违反陛下以孝治国之诏,又能打到惩治奸邪的目的。”
宰相天生就是给皇帝背锅的,代善心里有这样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