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刺耳的哨子响了起来,这些七拼八凑的人当然是没有一点纪律性,稍微耽误了点时间,那个队长金在亨一脚踹开房门,棒子如雨点般往躺着的人身上打去。
这些人一阵慌乱,赶忙穿上还未晾干的鞋,一路小跑地到了楼前空地上,那些手拎大棒子的人将秩序维持的一丝不苟。然而五公里下来,队伍跑得是丢盔弃甲,散乱不堪。
庄纪川在人群中远远看到姬茂喜吊在队尾,一旁看起来都是老弱病残,估计老头是分到了丁字号,便故意放慢了脚步,贴到姬茂喜身边,问道:“姬叔,鬼子为什么把咱分甲乙丙丁?”
姬茂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傻小子,来这种地方,咱还能有好?甲字肯定是干最重的活,丁字肯定是最差的,身体要是扛不住,随时就得吃枪子,想活命一定不要逞能,不冒头,不吊尾,是龙也先盘着。”
庄纪川顿觉姜还是老的辣,心里有了答案,便趁“大棒子”不注意,超过丙字号队伍,钻回了自己的队列。
结束了早操,每人领了两个窝窝,回房休息。有人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还没到房间,两个窝窝就下了肚。
过了半个时辰,太阳懒洋洋地升起来了,又一阵刺耳的哨子响起,这次人们不敢再耽搁,迅速地跑到小楼前面的空地上。
“大棒子”又熟练地整好队列,却让众人坐到了地上,一个教师模样的人站到前面,“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日本话,随后,又用熟练的汉语讲起来:“我叫大岩平三,是你们的帝国语老师,要为天皇效力,不会帝国语是不行地,所以,一定要好好学。”随后就是宣扬“*****”“日中亲善”那一套。
台下的人都面面相觑,呆若木鸡。而庄纪川则想着,会点日本话,说不定能帮他瞅机会逃跑呢,所以,听的倒是津津有味。
下午又是一通折腾,来了个大个鬼子给他们做队列训练。这群小老百姓,哪见过这种事情,队列走得歪扭七八,甚至有些人练完了,连走路迈哪只脚都不会了。好不容易等到训练结束,早就饥肠辘辘的人满院子搜寻发晚饭的人,看遍了所有的角落,却也没找到。人群不由骚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
金大棒鄙夷地说道:“一群穷酸,皇军给的定量是每天两个窝头,早上就发完了,现在都给我滚回去!”
“两个吃不饱啊!队长”
回答他的却是一顿棍棒,一群人只得抱头鼠窜地回了小红楼。
饥饿的感觉并不好,整整一个晚上,204里“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的人都辗转反侧,被折磨的睡不着。
庄纪川就睡在最外边靠门的位置。他也在忍受着肚腹空荡荡的痛苦,感觉四肢无力,眼冒金星。再后来,困顿终于战胜了饥饿,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一阵轻微的声响将他惊醒,他睁眼看了一下窗外,夜还很深,天还很黑,他侧耳听了一下,确定是有人在悄悄说话,内容却听不清。又过了一会,说话声音消失了,房间又恢复了静寂。
就这样,饥饿与劳累中,这波人在监牢一样的兵营里度过了一个多月。老师天生会对认真学习的学生产生喜爱,那大岩平三难得碰到对日本话有浓厚兴趣的学生,不禁万分欣喜,对庄纪川悉心教导,庄纪川天天嘴里叨咕的都是:“瓦塔西瓦严纪….”这样乱七八糟的日语,浑然不管周围的人都气歪了嘴。
他一直很奇怪,门头沟集中营虽然也是吃不饱,但是,并没有像听说的那样虐待劳工,他甚至一度怀疑,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在大岩平三这里,他渐渐知道了答案,也非常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原来,大岩平三早在1932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就作为日本的“开拓团”来到了东北,主要的工作就是对北满的中国人,尤其是青少年进行奴化教育。在三十年代初期,日本下了很大的力气在北满进行城市建设,发展工业,将满洲建成日本在亚欧大陆上的桥头堡,东亚战场的大后方。
随着日本陆军深陷中国,海军在太平洋节节败退,这几年“开拓团”在东北过得并不好,日本军方也失去了奴化中国的耐心,对百姓也愈发残暴起来,为了在北满和东满应对苏联的军事威胁,东起珲春,西到海拉尔,修建了十七座要塞,分别是:珲春要塞,东宁要塞,鹿鸣台要塞,绥芬河要塞,观月台要塞,半截河要塞,庙岭要塞,凤翔要塞,富锦要塞,虎头要塞,霍尔莫津要塞,瑷珲要塞,黑河要塞,法别拉要塞,海拉尔要塞,乌奴耳要塞,阿尔山要塞。
为了修筑这些地下要塞,日军抓捕了数百万中国劳工,以阿尔山要塞为例,要塞于1937年建成,整个工程耗时四年,工事总面积超过平方米,通道总长4000余米,全部为钢筋混凝土结构,工程量浩大,前后动用劳工13万人,要塞完工后,所有劳工全部被杀害,连参与工程的日本非军方人员也在之后被全部遣返回国并进行严密监视。
大岩平三作为第一批开拓团成员,看不惯军方的这种做法,但也无可奈何,便找机会离开北满,来到门头沟这个山窝里逃避现实,他依然梦想天皇的荣耀能铺满中国的土地,所以,一直坚持着在北满的做法,尽可能地对中国人进行奴化教育,北平的附近久无战事,戍卫京西铁路的部队也习惯了这个老顽固,任由他守着同化中国最后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