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掌号笛亲兵吹起唢呐,各营主将、军需官、总军法官、总思政官纷纷前往中军营帐听令。刘戎的中军营帐也十分简陋,但比一般帐篷大些,众人进来后,还是略有些挤,营帐外面的唢呐一直吹到各官到齐才停止。
刘戎高坐在上面,发出第一支令箭:“步队第一部千总王安年,步队第一部出伏路军八十,每面二十人。”
王安年大声答应,上来接了。
“夜不收把总黄金祥,每面夜不收远哨五人。”
黄金祥也上来接了令箭。
刘戎继续对众将道:“今日夜令为‘河东斩奴’,夜间每司保留一杀手旗队着甲,凡营门营墙,无令牌一律不得出入,违者即刻斩首!”
“急事出门者,到中军领令牌,中军值夜官为叶飞阳。夜间凡有人入营墙十步之内,不听喝阻者,即行用箭射之。言行怪异或体格强壮之人,可以火枪打杀!”
“若遇夜袭,各营各守信地,不得喧哗乱走,其他皆依条例执行。”
“中军天黑前分发最新情报,明日饭前各旗队完成简报,卯时三刻开始做饭,辰时出发,以最快速度越过辽阳左近,赶往王大人屯附近扎营!”
“前方就是战场,各位同仁努力!”
“是,大人!”
……
广袤的辽东大地上,一队骑士正在纵马狂奔,他们个个穿着厚厚的皮袄,头上戴着毡帽,连脚脖处都用羊羔皮扎了厚厚的一层绑腿儿,行装打扮好似走南闯北的镖客一般。
这队人披着夕阳,沿着官道一路往北疾行,直到看见前面地平线上一点点张皇的人影,这才齐齐勒马分散转到了两边的小丘后面。
他们藏好马,趴在矮丘上往前面看着,其中一个年轻人扶了一下自己的毡帽,对着身边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轻声道:“李头儿,好像是老百姓。”
原来,这大汉名叫李桦,乃是大新堡夜不收的一个小队长。他不久前得到黄金祥的命令,令他们小队前出到长宁堡附近,侦查敌情。
若有可能,以抓到建奴舌头为善。
一行人马不停蹄,在距离长宁堡还有三五里距离时,便发现了这伙百姓。
李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越来越大的黑点,沉声道:“看清楚后面有没有建奴跟着,再拉住一个百姓问问情况。”
“哎。”
不到一刻钟之后,一大群老百姓扶老携幼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那年轻夜不收赶忙跑下小丘,拽住一个老农的衣袖道:“老丈,小子我正要过去收皮货,怎么看着大家都往这边跑了?前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老农一脸焦急想要甩开他,却发现这年轻人力气奇大,只得耐着性子道:“建奴来了,正在不远的长定堡抢掠呢!小伙子快跑吧,慢些命都没有了!”
“啊?可我的货……老丈,过来了多少建奴?”
“少说得有十个八个。”
“你们这么多人,让十个八个建奴撵着跑?”
老农看白痴一样看着年轻人:“建奴凶残成性,有甲有刀,哪怕就是一个,哪个去挡?再说,你晓得后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建奴?”
说完,老农愤愤地甩开年轻人的大手,背着包裹小跑着又去赶前面的人去了。
年轻人随即又爬回了小丘。
“吕东,什么情况?”李桦和其他几人都小心地围了过来。
名叫吕东的年轻夜不收回答道:“建奴真的来了,现在就在长宁堡更北边的长定堡抢掠。”
李桦将上次辽阳之行绘制定稿的河东地图拿出来匆匆一瞥,果然距离长宁堡北边十里不到,还有一个名叫长定的小堡。
“长定堡还在辽阳以南,不可能出现大股的建奴。”
吕东也点头道:“按那老农所说,也就是十个八个。”
李桦将地图折起收在怀里,道:“过去看看,务必捉个舌头回去。”
……
辽东正月的夜里,滴水成冰。
李桦十个人隐隐成扇形伏在一片白桦林子里面,在他们前面五十米处则是两堆炽热的篝火,八个建奴正围坐在火堆旁大声谈笑着。
这些建奴喝着酒,烤着肉,个个怀里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大明女子。
浓烈的烧酒和炽热的篝火将他们的脸烤的通红,有几个甚至感到燥热,将头顶的毡帽取下,露出脑后一小撮细长的金钱鼠尾辫。
在他们一边,则松松垮垮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再不远处,则拴着十来匹马,马上大包小包的挂满了建奴抢掠而来的东西。
吕东望着篝火另一边几个全身吃洛,身形扭曲的尸体,禁不住眼里冒火。他偏头往身边的李桦看去,只见李桦仍伏在厚厚的枯叶下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一动不动。
李桦方才眼睁睁地看着建奴羞辱过那些明国女子,而又将她们杀害,却仍然没有下达突袭的讯号。
这并非是因为他冷血无情,而是这几个建奴实在是扎手!
从这几个建奴手上拿的头盔管缨,以及他们身上穿的盔甲来看,这八个建奴竟全是黄把总之前说过的马甲!
其中有七人身上都是钉着铜钉的棉甲,那棉甲与明军不同,都是铁叶内含的暗甲。更有一人身着明盔,铁叶外露,透着篝火看他旁边头盔的黑缨,还有背上的背旗,则是建奴中称为专达的小头目。
黄把总之前跟他们说过,建奴从十岁开始就进行从军考核,每三年一次,初为守兵,后步甲,再后为马甲,马甲之上还有白甲。
建奴兵中的步甲马甲并不是看你是否是骑兵,而是他们在军中的武力等级。
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最少都有七、八年的从军经历!
这七八年可不是大明军户那种荷锄搬砖的七八年,那是实实在在尸山血海里的七八年!
守备大人不久前还专门给他们在课堂上讲述了老奴的发迹史,他李桦作为从外堡补充进来的夜不收,能够脱颖而出成为大人的一百个授业弟子之一,自然是听得更加认真。
依照大人所讲,老奴这些年争锋西虏,灭叶赫、北关,更是在萨尔浒倾覆朝廷四五万精锐。
他手低下七八年的百战精兵,该是何等的战力啊!
反观自己这边,虽说有十个人,但除了自己之外,大多都是两年的新兵,虽说个人勇武也都不差,那也不能为了捉个舌头和这些建奴玉石俱焚啊!
稳妥的办法,还是等他们喝醉休息,再陡然发难,胜算应该能够提高不少。
李桦正想着,忽然发现一个建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中哈哈大笑说着什么,然后拽着身边一个汉人女子的头发,便往帐篷里拖去。
那女子低低地抽泣着,神情慌张而又悲苦却也不敢反抗。
不一会儿,帐篷里就传出惨叫声,篝火旁边剩余的建奴听了纷纷哈哈大笑,都开始对怀里的女子上下其手,低低的呜咽声响成一片。
年轻的吕东见状眼里喷出怒火,紧紧的攥着手心里的一片落叶,关节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
李桦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那顶帐篷突然掀开,一个浑身吃罗的女子痛呼着跑出来。
她浑身多处满是鲜血,慌张地看了一眼篝火旁的一众建奴,转身便往白桦林这边跑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李桦紧紧盯着女子,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
眼见女子越跑越近,众人都开始屏气凝神,准备时刻听从李桦的指令。
这时,帐篷里的建奴扎着腰带出来,骂骂咧咧地从地上抓起一副弓,一箭将那女子射了个对穿。
女子低头看着透胸而过的箭头,踉跄着在距离大新堡潜伏众人十米外摔倒在地,茫然空洞的大眼睛正对着吕东。
吕东浑身颤抖,却强忍着趴在落叶下面一动不动。
“救我。”将死前的求生欲驱使着女子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扬着一只手又往前爬了一步,坚硬的冻土将她的创口撕开,流下大片殷红的鲜血。
而她临死的一句轻唤,在这陡生变故的寂静氛围里出人意料地传出很远。
两个建奴对视一下,抽出身边的腰刀,又从篝火堆里拾起一根燃烧的火把,大步往这片白桦林走来,其余几个也是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将各自的弓箭、兵刃轻轻抓在了手里。
寒风一吹,他们酒后的醉意荡然无存。
李桦心里暗叫一声倒霉,粗糙的大手也紧紧握在了刀柄之上。
前面的两个建奴已经慢慢走近,其中一人走到那个女子身旁,粗重的大脚在那女子脖子上重重一拧,“咔嚓”一声轻响,那女子纤细的脖颈处骨头尽碎。
两个建奴阴冷的目光来回逡巡着这片白桦林子,清冷的月光下,只有厚厚的落叶,看不到一丁点人影。
他们站在林子外围又看了几眼,便又转身回去。
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却发现那建奴转身没走几步,猛地又回过身,大喝一声,将手中火把往林子里一丢。
火把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四散的火星瞬间将厚厚的积叶引燃。
李桦心里暗骂一声,随即吹响了哨声。
偷袭失败,只有明战了!
李桦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一马当先跳出树林,高举着手中戚刀迎头朝那建奴身上砍去。
李桦是正经的老夜不收出身,能以外堡身份跻身一队之长,自然是本领不低,但见他身形极快,一吸间已经冲到那建奴跟前,紧接着一个虚招晃开建奴手中的顺刀,刀锋一转便是狠狠砍进了敌人的肩头。
只听“钪铛”一声,火星四溅,竟是未能砍下去分毫,这个建奴专达,恐怕至少披了两层铁甲!
李桦惊愕地望着他,那专达猩红的眼里也是充满怒火,抡起手中顺刀便朝李桦的脖颈处斩来……
……
午夜时分,刘戎被李子权叫醒。
派往长宁堡的一队夜不收十人只回来两个,还有一个刚进营门便因重伤流血过多昏倒在地。
不过他们的马屁股后面挂了整整七颗建奴脑袋,另外还捉了一个舌头。
浑身浴血的吕东被带到刘戎的帐篷,详细汇报了他们此次战斗的过程。
“若是没有李队长,我们这一队人恐怕全部都要折在那里了。”
刘戎听完站起身在帐篷里踱步,感慨道:“一个人竟然手刃四个建奴,真是好汉!看来建奴也不过如此!”
说着他又对着值夜的叶飞阳交待道:“这个叫李桦的,一定要抢救过来,我以后要重用!”
命人将也受了不小伤的吕东带下去休息,刘戎这才缓缓坐回椅子上,也不避讳几个心腹道:“八个建奴马甲,李桦一人杀了四个,生擒一个,竟然还折我八名精锐夜不收!”
叶飞阳是管训练的,他闻言抱拳开口道:“大人,咱们的训练讲究的一直是开大阵,对大敌,千百人同行,如臂使指。在个人武艺这一块儿,短时间确实难以和建奴他们匹敌。”
刘戎摆摆手道:“这个我知道,大阵对敌还是训练的基调,但夜不收的特种训练也要提高强度。”
“此次辽沈会战,朝廷若果真失败,被冲散的溃兵定然不少,届时你们训练部再从中挑选些各营的精锐夜不收,考教他们的武艺,总结他们的经验,再编纂一个专门针对特种兵的训练条例出来。”
叶飞阳听到一个新词,总也想不到出处,疑惑道:“属下愚钝,敢问大人,何为特种兵?”
“简而言之,就是一群由经过特殊训练的士兵组成,配有特殊装备,执行特殊任务的特殊部队。”
叶飞阳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问道:“大人,具体是哪些特殊任务呢?”
刘戎憧憬道:“深入敌后,破坏、渗透、绑架、刺杀、制造混乱,甚至是瘫痪敌人指挥中枢,自然是越多越难越好。”
叶飞阳咽了一口唾沫,仗还有这么打的?这尼玛谁有本事能训练出来啊!大人当渗透敌后是逛大新堡中央大街那么简单吗?
“大人,这个,这个似乎……”
刘戎笑道:“你届时先拿个初步的章程出来,我会为你拾漏补缺的。”
叶飞阳讷讷点头,这时候,黄金祥通报后急急走来进来,对着刘戎急道:“大人,撬开那建奴的嘴巴了,按他所说,沈阳已经失陷了!”
“这么快?”
帐中众人闻言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