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权看得眼花缭乱:“想不到咱们辽东还有这般热闹的市场,比起京城的西市都不差多少了。”
“辽阳是辽东的镇城,连接着鞑子、建奴和朝鲜,是大明东北的货物集散地,听说连倭奴都有到这边来采办的,自然不是一般的繁华。就连福伯都经常亲自到这边来进货。”
刘戎说着顺手拿起路边摊子上的一块貂皮,用手摸了摸,十分暖和,果然和后世皮草厂里的假货不一样。
但他自己身为将领,要和士兵们同甘共苦,更不能在军官中助长这种奢靡之风,母亲和妹妹又不缺,所以他看了看又放了下来。
李子权也凑过来,提起来问商贩道:“多少钱一张?”
摊主笑眯眯道:“客官您挑的这张是上好的,在我这儿只要二两银子。”
李子权惊呼道:“二两银子?这么贵!”
摊主笑嘻嘻道:“客官,这等质量的貂皮,您就是找遍辽阳城,都没有比在下这里更便宜的了。”
说完他又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况且在下这是通过关系直接从鞑子那里买来的,质量保真。”
李子权还是犹豫不决,旁边的福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拿的是把总的俸银,每月有三两银子,还在乎这点钱?”
李子权回道:“你还说,我老娘听说俸银存在你们军需处还给利钱后,总也不让我领,我身上都没有几个钱。”
福禄哈哈大笑:“杨森那小子出的这个点子,可害苦了你们这些单身汉。”
“说的像你有媳妇儿似的。”
“但我也没有老娘管着,哈哈哈。”
几人说话间,那摊主已经瑟瑟发抖。
自己看着他们都穿着便服,根本没想到竟然是一帮军爷。
可恨自己方才还说自己在鞑子那边有关系,若是因此被他们敲诈一番,可不得大大的破费一笔?
辽东苦寒,尤其到了冬天更是冷的不得了。
大新堡的许多农妇都被露珠组织起来赶制鸳鸯战袄,新兵们需要,老兵们也得两年一次换发,现在就得早早准备起来了。
刘戎忽然想起后世警察冬装上的毛领,似乎就是貂皮做的,穿在身上既暖和又体面。
他重又拿起摊子角落里一张光泽差些的质量最次的貂皮,对着摊主问道:“像这张需要多少钱?”
摊主大喜,连忙道:“这张不要钱,送给客官了!”
刘戎:“???”
刘戎正诧异间,那摊主已经快速地将那张貂皮折好,硬要塞到刘戎的手里。
刘戎连忙摆手道:“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我们需要很多张的!”
刘戎心道这一张貂皮省着点用大约能做十副毛领,如果价格合适的话,分担下来倒也没有太多钱。
但这貂皮向来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穿得起的,他要是能给每个士兵配上这么一件毛领,绝对能极大地增强他们的职业尊荣感。
摊主闻言瞬间如霜打的茄子,哭丧着脸道:“在下上有老,下有小,还望军爷高抬贵手啊……”
刘戎:“???”
正在他们三人一脸懵逼地看着摊主突然痛哭流涕地慨叹中年男人的辛酸时,旁边的店铺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喧闹声,接着便是一阵桌椅倒地鬼哭狼嚎的声音。
刘戎循声看去,只见三个膀大腰圆的蒙古鞑子,正一人腋下夹着一捆上好的绸缎从店里走出来。
店里的伙计拦不住他们,只得扑倒在地抱住其中一个大腿。那鞑子走不脱,顿时更为恼怒,腾出另一只手就往那伙计头上砸下来。
那伙计瘦小的身板哪能扛住他那砂锅大的拳头,没挨两下便翻着白眼晕死过去了。
鞑子厌恶地踢开他,继续往外走。
这时一个掌柜模样的老年人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伏在店铺的门框上,扯着嗓子喊道:“鞑子杀人啦!大家快拦住他们呀!”
周遭都是些胆小怕事的商贾,哪个愿意上前?
眼见着那三个鞑子趾高气扬地就要走远了,掌柜的忽然一发狠,摸起身边的一把扫帚,咬咬牙道:“小老儿不活啦!我跟你们拼啦!”
说罢,他高举着扫帚,踉踉跄跄地朝那三个鞑子跑去。
三个鞑子听到他的声音齐齐转过头来,停在那里对着他嘿嘿冷笑。
掌柜的看着他们那丑陋而又凶悍的神情,一时又变得胆寒,禁不住连连后退,直到撞到一块坚硬的胸膛。
掌柜的一回头,发现一个年轻人正笑容和煦的望着他。
刘戎微笑着扶稳掌柜的:“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神情悲愤,颤抖着用手指着当面的三个鞑子,愤恨道:“这伙鞑子要到店里来买布匹,可是他们没有钱,就说要拿珍珠来换。可他们明明给我的是劣珠,却偏偏说是上等的东珠,硬要换店里三捆上好的苏州丝绸,小老儿不答应,他们就硬抢。”
说完,掌柜的从怀中掏出一颗珍珠,捧着朝围观的人展示了一圈儿,道:“大家看看,就是这等珠子,能是东珠吗?”
东珠又称北珠,是产于东北水域的天然野生珍珠,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彻。
它产于湖海深处的大蚌内,每年十月份珠蚌才大熟,但坚冰数尺,人无法凿冰取珠。当地有一种天鹅,专以珠蚌为食,食蚌后将珍珠藏于嗉内。
而海东青又有以天鹅脑浆为食的习性,所以一些女真人就训练海东青捕捉这种天鹅,由此才能得到这种珍珠。
可见东珠得之何其不易,因而也弥足珍贵。
刘戎也顺眼瞧了一下,只见那颗珠子扁扁乎乎的,色泽昏暗,个头也小,放在后世,五十块钱也没有人要。
但现如今人工蓄养的珍珠还不发达,市面上珍珠少,这颗珍珠虽然大小、品相都不好,但物以稀为贵,倒也能值几两银子。
不过要说换足足三大捆苏州丝绸,确实太过了。
那三个鞑子见刘戎有想出头的意思,就转身回来,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小子,怎么你要给这奸商出头吗?”
李子权见状呵呵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挡在刘戎面前,偏头对福禄道:“我听说在我们广宁马市,私自贸易的鞑子都被像狗一样撵的到处乱窜,怎么到了这辽阳,反而嚣张起来了?”
福禄也笑眯眯的:“可能辽阳的鞑子头比较铁,要不你称量称量,看看跟太平堡外面的有什么不同。”
为首那鞑子听了大怒:“简直找死!”
他将腋下的丝绸交给身边的伙伴,转过身就是一拳头朝李子权砸了过来。
李子权能被挑选出来充当刘戎的亲兵头子,个人武艺自然在全大新堡都是数一数二的。
只见他身形微微一偏,任那鞑子的拳头从他脖颈前打过,身子一转然后抓住鞑子的胳膊,顺着他的力道便是一个过肩摔。
鞑子狗熊一样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霎时扬起一片尘土。
围观群众见李子权一个不甚健壮的汉人竟也能这么神勇,纷纷大声喝彩起来。
那鞑子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还未站稳脚跟,李子权又是一个扫堂腿,山丘般的鞑子仰面朝后一倒,又是轰的一声。
围观人群的笑声更大了。
剩余两个鞑子见自己人吃了亏,放下丝绸就要过来帮忙。
刘戎这回出来,身边恰巧只带了李子权和福禄两人,其中福禄又是个没有战斗力的。
他见那两个同样壮硕的鞑子过来,再动起手来,担心自己这边吃亏,快步走到倒地的那个鞑子身边,一把从后面抓起他头顶脏兮兮的小辫,将的脑袋拉起来,右手上一柄锋利的匕首便是抵在他的咽喉上面。
锋利的刀刃微微往里一划,那鞑子粗壮的脖颈上顿时便流出一道嫣红的鲜血。
正要过来助阵的另外两个鞑子立马停了下来。
“老实站在那里别动,等官府的人来了跟店家一起去过堂,是非区直,到时候自有公论!”
刘戎紧紧握着匕首,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看向那两个鞑子的眼神却是分外冰冷。
这里是辽阳最热闹的集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刘戎相信很快就会有巡街的兵丁赶过来。
“小子!你有种杀了我!到时候李总兵定将你扒皮抽筋!”
刘戎眉头微皱,想不到这三个鞑子竟不是过来易货的商人,说不定还真与这辽阳城中的哪个将官有些关系。
“李总兵?哪个李总兵?”
还不待那鞑子开口回答,人群后面便是传来一道威严、雄厚的声音道:“我,李光荣!”
刘戎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将官,身着二品武官常服,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正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戎。
李光荣,杂号总兵,虽然贪财怕死,但毕竟还是目前辽东地面上最有影响力的将官之一。
想不到自己偶然间出手,竟动到了他的人。
刘戎缓缓将手里的匕首收了起来,放开了那个鞑子。
那鞑子脱开身转手便要擒拿刘戎,旁边的李子权见状迅疾地欺身而上,一脚揣在他的膝弯处,随手锁住他的臂膀,又将他按跪在地上。
李光荣哼哼冷笑两声,手臂轻轻一挥:“真是大胆狂徒,给我拿下!”
他身边的侍卫得令后纷纷抽出腰刀,小跑着围了过来。
刘戎望着眼前明晃晃的十几柄钢刀,按下了同样打算抽出随身兵刃的福禄,朗声道:“总兵大人不问问事情的缘由吗?”
李光荣仰天哈哈大笑两声:“小子,打狗也要看主人的,更何况他们还是本帅的家丁!岂能由你们欺辱!”
刘戎高声道:“莫非总兵大人的家丁就能强抢民财吗?袁经略倘若知道大人如此治军,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李光荣听到刘戎提起袁应泰,心里开始怀疑起刘戎的身份,但转眼又想,在这辽东地块儿,身份再高又岂能同他相提并论,想必只是哪个小官小吏家的公子罢了。
“即使本帅的家丁强抢了民财,那也是由本帅用军法处置,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管了?再说本帅平日里治军严苛,手底岂会出现这种事情!你胆敢污蔑本帅的将士,本帅定要让你知晓厉害!”
李光荣此言一出,前面的护卫身形一动,举起钢刀就朝刘戎三人砍来,看那架势不像是捉拿,反倒像要就地斩杀!
李子权见状一脚踢开擒着的蒙古鞑子,抽出兵刃格开一柄劈向刘戎的腰刀,急道:“大人快走!属下挡住他们!”
刘戎后背冒出细密的汗水,想不到这李光荣带兵打仗不行,欺压百姓的手段倒是炉火纯青!竟到了胆敢不分青红皂白,要当街杀人的地步!
即使自己现在束手就擒,恐怕也难逃重伤的下场!如若转身逃命,李子权和福禄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尼玛,还没和建奴那样的强敌对阵呢,倘若现在自己就抛弃属下跑了,将来还如何带兵!
不能走!但也绝不能任由李光荣拿捏!
凭自己同贺世贤还有高邦佐的关系,只要今天能保下命来,也不怕李光荣将来暗地里再找自己麻烦!
想到此,刘戎咬牙抽出随身佩刀,对着李子权吼道:“擒贼擒王!”
李子权心中一愣:天爷,那可是总兵啊!
但既然大人发话了,哪怕是公侯王爷,他李子权也敢上去拼一把!
想到此,李子权一个闪身便是移到了街边的小摊跟前,四五柄钢刀如影随形劈了过来,将瓷器摊子上的瓶瓶罐罐劈了个粉碎。
围观的人群见动了刀子,尖叫着满街乱窜。
李子权单手握刀,另一只手抓起一个花瓶脱手便朝一个护卫砸去。
他看也不看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护卫一眼,侧身翻过小摊,顺手又将支撑头顶小棚的柱子用力拉倒,网住了在后面纠缠的几个护卫,借着逃散的人群掩护,兜了一个小圈就径直往李光荣跟前冲去。
李光荣身边现如今只剩七八个护卫,却清一色是身着铠甲的凶悍蒙古人。
李光荣见李子权竟然真的直奔自己这边而来,禁不住大惊失色,急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这厮给本帅剁成肉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