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世贤紧张地看着下面的战场,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剧烈地颤动着。
肉搏开始后,儿郎们的英勇并没有对敌军造成多大的伤亡,各级军官正在用一层层的战线消耗着建奴的冲击,苦苦支撑着一个锯齿般相对完整的防线。
“你们分成两半,分别越过两翼,从侧后攻击建奴!”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两翼,贺世贤顾不得建奴阵后虎视眈眈的白甲巴牙喇,不得不派出了他最后的家丁。
“大帅!还是留点人在您身边吧,万一败了,他们还能护您离开!”
说话的是贺世贤的亲兵副队长哲布,一个蒙古敖汉部落的勇武汉子。他的亲兵队长徐成立在开战之初便被派到前面督战去了。
当初敖汉部落缺粮,哲布带着十几个活不下去的小伙子投奔了贺世贤,历经战阵,一步步成长为贺世贤的家丁队长。
“哲布,本帅的心性你还不知道吗?如果此战败了,这里就是本帅的埋骨之地!”
“是!大帅!”哲布抱拳领命,带着一众家丁,跨上战马,在中军指挥台下分成两拨各自往两翼驰去。
看着台下奔驰而去的家丁们,贺世贤伸手抓过自己的关公大刀,望着面前也已经渐渐濒临崩溃的中央防线,喃喃自语道:“又到了要亲自下场的时候了啊。”
此时,对面的努尔哈赤也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战场形势。
“贺世贤的兵果然勇猛,要是人数相当,天黑之前还不一定能吃得掉他。”
身边的老仆跟着附和道:“大汗说的是,要是别处的明军,早就一触即溃了。这贺世贤确实治兵有方,这一会儿,竟然能同咱们打得有来有回。”
附和完,这老仆还不忘赠上一句马屁:“只可惜他遇到了大汗,哪怕他是杜松、刘綎一样的人物,也得束手就擒。”
努尔哈赤面上的得色一闪而过,半嗔半喜道:“狗奴才就会耍花腔。”
那老仆受了呵斥面上反倒欣喜道:“奴才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之前在明国蹉跎了半生,直到遇到大汗,才知道原来天下竟有您这等英明神武的人,那明国皇帝在您面前,简直就是个愚不可及的夯货!”
原来这老仆竟是个汉人,名叫王岳,原是万历皇帝身边的一名太监,后来萨尔浒的时候在杜松军中做监军,兵败时被俘,转而投到努尔哈赤麾下,成了奴酋的贴身仆人。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一阵,他很享受这种被明国皇帝的家奴整日挖空心思奉承自己的感觉。
奴尔哈赤又观察了一会儿战阵,再看到贺世贤终于不得不投入手中全部的预备队时,他终于彻底放下心,道:“火候差不多了,让贝勒们各分出五十白甲巴牙喇前往两翼缠住贺世贤的家丁,剩余的全部在中央冲阵!”
旗号兵闻言立刻向前线发出指令,不一会儿,只见几条银色的匹练迅速插进明军的中央阵列之中。
这些白甲巴牙喇全是从多年征战中活下来的精锐,是后金的顶尖武力,每牛录不过十余人,个个有着以一当十的高绝厮杀技巧。
历次征战,他们都是努尔哈赤一锤定音的最强王牌。
他们在各自甲喇额真的带领下直奔阵线,选中的地方正是战斗最为激烈的所在。
对面的明军本身精神已经近乎崩溃,这群生死夹缝中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用以缓解心中的绝望和恐惧。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苦战,图赖原本的顺刀早就砍豁了缺口,现在他早已捡起一把更为趁手的短斧,寻着一个时机一把砍进了一个正在冲杀的明军的肩颈。这明军十分勇猛,一会儿已杀了三四个后金死甲兵了。
他穿着其他明军少有的铁鳞甲,图赖的短斧将他肩头的鳞甲砸得突陷进去,碎裂的鳞片深深陷在他肩膀的肉里,割得他皮开肉绽。
只见他肩膀吃痛一低,两手丢了兵刃,条件反射地向上斜托,及时抓住了肩头的斧柄。图赖再要推斧砍他脖颈的去势一缓,二人便在激烈的战阵中僵硬地争夺起来。
图赖刚满二十岁,血勇是有,但力气远未达到巅峰,但那明军也很魁梧,况且在叫花子一般的队友中间却有铁鳞甲可穿,至少是个把总级别,力气和经验都不逊于图赖。
并且他身边还有时时关注他的亲兵,眼见自己的长官正在和图赖僵持不下,扬起腰刀就朝图赖砍了过来。
图赖十分焦急,但喧闹的战场上,牛录里的其他人都在忙着砍杀明军,根本没人关注他这个小兵,电光火石之间,竟然没人过来帮他。
他一时抢不过来斧头,倘若撒手给那明军,又怕躲不过那人反手一斧。
正进退维谷之间,图赖的耳畔忽然刮过一阵劲风,一个铁骨朵擦着他的头盔飞了过去,直中那明国军官的面门。
那明国军官惨叫向后仰去,图赖顺势一矮身,将夺过的短斧向前一划,正好砍进了冲过来的亲兵薄薄的鸳鸯战袄里面。
图赖拔出短斧,那明军小腹出喷出的鲜血顿时溅满了他一脸。
与此同时,一队身着耀眼白色铁甲的巴牙喇像一根箭头疾速从他身边冲过,将本就摇摇欲坠的明军防线撕开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图赖来不及擦把满脸的鲜血,像野兽一般嘶吼着跟着这股洪流向明军阵中冲去。
他们一边冲,一边分出人手从豁口的两侧砍杀其他明军的侧翼,将混乱不断向远处拓展。
“大汗,胜了!”王岳激动地望着他的主人,提前报喜道。
不光是这老仆,即使是努尔哈赤此时也觉得此战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贺世贤的中军马上就要被突破,他濒临崩溃的两翼用不了多久也会迅速坍塌。
届时大金勇士要做的,不过是回身骑上战马,然后背后砍杀这些移动的靶子而已。
努尔哈赤志得意满地坐在他雪白色的高头大马上面,用马鞭指着前面越发混乱的明军,道:“此战虽然损失大了些,但明国在辽东仅有贺世贤这一支强军,此番被我所灭,他日,辽沈一鼓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