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过后,明军指挥台上的鼓手又敲了两鼓,前排上层的盾牌迅速撤下,后面的明军弓箭手接着冒出头,仰天也射了一波。
这等仰天漫射能否射中本身就靠人品,并且不像明军还有相当比例的士兵只是穿着鸳鸯战袄,连一件甲也没有,后金军即使是前面的弓箭手也至少穿了棉甲,带了护心镜,只要不射中要害,一般不能毙命。
后金严酷的军律要求他们面对漫射时不能停下遮挡,因此他们对这漫天而来的箭雨不闻不问,尽量保持着整齐的队列,继续前进。
明军的箭雨终于也落入后金军的阵中,那些倒霉被射中要害的后金弓手哀嚎着扑倒在地,游走在阵中的一些余丁带着包衣,迅速穿梭过去将这些伤兵抬到阵外,以防他们被后面列阵而来的死甲兵踏成肉泥。
也有部分箭矢稀稀拉拉地落在后面死甲兵的队伍里,但这些人普遍穿着两三层甲,力道已消的轻箭不过是在他们的铁甲上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就散落在地。
后金弓手又走了几步,再次仰天漫射。明军这边亦如法炮制地回应。几轮下来,双方各有死伤,后金军的阵型已经慢慢逼近到了六十步处。
这时候,指挥台上的鼓手忽然急促地连敲三下,盾牌撤去,一排火铳手带着圆盔忽然冒出头来。
伴随着爆响发出的浓烟,八百步长的明军防线火光连成一片,上千杆鸟铳和三眼铳同时击发,高速旋转着的铅弹瞬间飞越六十步的距离,重重轰击在后金弓手的棉甲和锁子甲上。
这些被击中的弓手像遭到了一计重锤,口中喷出黏稠的血液,仰面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这轮齐射顿时收割了近两百个后金弓手的性命,努尔哈赤心痛地嘴角一扯,立即命令军阵加速前进。
后金中军的海螺号再次响起,前排的弓手闻号纷纷小跑着前进,迅速到达明军阵前五十步处,然后换上扁平的重箭开始对着明军不断地进行平射。
他们迅速地射完囊中的十支重箭,然后纷纷退后,让后面的死甲兵走在前面。
在这个过程中,明军的弓箭手也在不断还击,火铳手却仅仅又齐射了一次,并且在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后金弓手的压制下,声势和规模也比第一次稀疏了很多。
插了密密麻麻轻箭的明军指挥台上,贺世贤脸色凝重地看着前方的战况,沉声命令了一句。指挥台上鼓声响起,明军前线的弓箭手也整队向后退去。
贺世贤同后金军交战多年,见过浑身插满箭矢的后金普通死甲兵犹在奋勇冲杀的情景,他知道弓箭对于这群浑身包铁的牲口已经没有多少用处,索性让己方的弓箭手退后给肉搏兵腾出冲杀的地方。
可恨建奴弹丸之地,穷山恶水走出的叛贼,普通战兵的铠甲兵刃竟比大明天朝上国的把总、千总还好,真不知兵部的那些老爷们整天干什么吃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贺世贤在心底恨恨地咒骂了一声,他眼底下的士兵们只有三成身着单薄的棉甲,剩余全部穿着脏兮兮的鸳鸯战袄。
士兵们虽然装备简陋,却都严阵以待,火铳手们也在紧张地装填,稀稀落落地射击。
在这个距离上,面对建奴厚重的阵型,他们几乎是弹无虚发,可装填速度实在太慢,每回打到一个建奴,后面的便立马补上来,丝毫没有打乱他们的阵线。
这时一个鸟铳手终于又装好了火药,他是一个经验娴熟的火铳兵,此时已经连放三枪了,不像其他战友似的,紧张的战场丝毫没有减缓他装填的速度。
这时他屏气凝神,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将鸟铳平举对准了当面的一个建奴。
那建奴已经随队走到了明军阵前四十步,他们走得很小心,马上就要跨过明军事先布置好的铁蒺藜地带。
四十步的距离,对面建奴的面容已经清晰可见。
这个建奴名叫瓜尔佳图赖,镶黄旗,因为勇武,两个月前才刚从轻甲弓手升为步战死甲。
别看他其貌不扬的样子,父亲却是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在后金的权势完全不逊于四大贝勒。
图赖此时也看到了那个直直对着他的黑洞洞枪口,布满刀疤的丑陋面孔上显露出恐惧。
他想往旁边挤挤,可那杆枪口也在随着他缓缓移动。
“狗日的建奴,原来你们也知道怕!”那鸟铳手对着当面的建奴嘶吼一声,随即打开药池,扣动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裆下已有尿意的图赖忽然发现,那明军面前一片火光,自己非但无事,那个明军反倒是捂住双眼,血流扑面地倒在地上打滚儿。
“哈哈!明狗的鸟铳炸膛了!”原本已经情绪低落的他再次变得斗志昂扬起来,又开始踏着稳健的步伐随着阵列一步步向前走去。
战场上沸反盈天,指挥台上的贺世贤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插曲。他眼见建奴死甲已经走到四十步的距离,便沉声道:“出炮!”
身边旗号兵闻令立即挥舞令旗,早就提前关注指挥台的各组炮长得令后,连忙将各自的虎蹲炮从刺猬一般插满箭矢的盾牌缝隙中推了出去,然后迅速固定。
一共五十门虎蹲小炮早早就在阵后装好了火药、炮弹,碗口大的炮口各自对准了当面的建奴。
努尔哈赤见状大惊,虎蹲炮射程远远超过弓箭,虽然精度不够,射速很慢,一枚炮弹也难打到几个人,但硕大的实心弹丸砸在军阵中,中炮者霎时肢体碎裂,对于附近的人来说,还是有着极强的震慑力。
倘若从己方一进攻,贺世贤便开始发炮,怎么也够打响三、四炮了。努尔哈赤方才还奇怪他怎么不早早地开炮以打击自己这边的士气,原来竟是打着这个主意!
“快!让勇士们冲锋!”努尔哈赤几乎是嘶吼急切命令道。他身边的掌号兵被吓了一大跳,慌忙吹响了刺耳的海螺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