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太激动了:果然,这种情节才是成年人该看的东西嘛!
她足尖一点,身形一闪,就到了屏风之后,一对儿眼珠子锃光瓦亮——亮——亮……然后,熄灭了。
屏风后的确躺着一个女子,一袭红裙,美貌娇媚,但并非是做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只是单纯的摔到了,一只黑耳白毛的胖兔子在她身上跳来跳去,吓得她惊叫连连。纪大夫手忙脚乱抓着兔子,身后还跟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大约三四岁,嘴里“兔兔、兔兔”地叫着。
林随安:我那啥都脱了,就这???
“嗯咳咳咳咳!”身后的花一棠好似嗓子里钻了兔子毛,咳得肺都要出来。
纪大夫抹了把汗,“这位娘子……是来看病的?抱歉,请稍等……”
话音未落,兔子腿狠狠一脚踹在了纪大夫的脸上,一蹦三尺高,嗖一下钻进了后宅。
纪大夫大捂着脸追了进去,小娃“哇”一声哭了,好像猴子一样扑过来抱住林随安的大腿,连蹬带踹爬到了林随安身上,双臂箍着林随安的脖子,竟是完全不认生,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兔兔!我要兔兔!”
林随安:“……”
这娃人不大,力气可不小,林随安不敢用蛮力,生怕伤了孩子,扭头向花一棠发射求救信号,心想这个纨绔的花样最多,哄个熊孩子定然也不在话下……哦嚯嚯?!
花一棠竟是被那名为尤九娘的红衣女子逼到了墙角,尤九娘好似没了骨头一般向前贴,泪眼婆娑,我见犹怜,“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定也是个心善的,奴家崴了脚,疼得厉害,能否送奴家回家啊~”
花一棠脸皮涨得又黑又红,双手横握扇子拦在胸前,宛若全力抵抗敌兵的战士,“这位娘子,我看你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定能长命百岁——林随安,救我!!”
林随安:“……”
你不是扬都第一纨绔吗,这点小阵仗都搞不定?
尤九娘又贴近了几分,花一棠好似被烫了般“啊呀呀呀”乱叫。林随安叹气,闪身到了花一棠身边,她的身高和尤九娘差不多,正好和尤九娘脸贴脸,尤九娘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个趔趄,软软倒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探手捞过尤九娘柔软的腰肢,反手托住小娃塞给花一棠,“这个哥哥香喷喷的,抱他。”
二人的境况顿时掉了个个儿,小娃扑到了花一棠身上,林随安怀里变成了尤九娘。
林随安很满意:软玉温香在怀可比熊孩子强多了。
花一棠的脸绿了,小娃口水涂了他一脸,“哥哥好香,闻起来好好吃。”
“没受伤吧?”林随安扶稳尤九娘,这才发现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肤色如玉,妆容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瞳莹莹宛若秋水,很是娇俏勾人。
“多谢这位……这位英武的娘子相救。”尤九娘面色绯红,显出几分羞涩,和刚刚扑倒花一棠的豪放风格完全不同。
“嗯咳咳咳咳!”花一棠剧咳。
尤九娘目光在二人身上绕了几圈,抿嘴轻笑,从胸口抽出一张花签塞到林随安手里,“小娘子若是有空,不妨来我家吃酒。”
说完,又含情脉脉看了林随安一眼,飘走了。
林随安:???
花一棠现在不仅脸绿了,连头发丝都绿了,怀里的小娃又开始嚎叫,“我要兔兔!兔兔!兔兔!”
花一棠视死如归抱着小娃走向后宅,林随安满头黑线跟在后面,过了耳门,眼前豁然一亮,宅院内面积不大,只有两间厢房,窗前屋后种满了整齐的绿植,叶色有嫩绿、黄绿,墨绿,形态不一,高矮不同,能闻到淡淡的药香。
林随安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肥兔子——不对,是五六只肥兔子,四散在草药园里,都翘着两颗大板牙咔嚓咔嚓吃得开心,药草四周围了细密的竹条,上方还挂了遮阳帘,显然是精心照顾,大部分枝叶都护在里面,仅露出的几片叶子全被啃秃了。
纪大夫举着一个箩筐,小心翼翼靠近其中一只兔子,正要罩下之时,厢房里突然冲出一个妇人,甩出一根擀面杖砸到了纪大夫的身上,“纪高阳,你是不是又偷卖我的嫁妆了!”
纪大夫被砸了个措手不及,噗叽扑倒在地,箩筐扣到了自己头上,那些兔子受了惊,两脚一蹬飞跃而起,撒丫子就往园外跑,林随安手疾眼快凌空连抄,右手准确无误揪住了三只兔子耳朵,足下连踢,另三只兔子被踢到了半空,左手再捞,又是三双兔朵到手。
花一棠怀中的小娃乐了,从花一棠身上滑下去,跑到院角取来一个大木笼,林随安将所有兔子塞进去,小娃蹲在笼子边,叽叽咕咕和兔子聊起了天,显然早就适应了家中的鸡飞狗跳。
妇人追着纪大夫又打又骂,纪大夫连滚带爬,跑得比兔子还快,边跑边告饶,“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只是暂做周转,过几日定能赎回来。”
“纪高阳,你的话若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花一棠目瞪口呆:“莫非这位就是传闻中纪大夫贤惠的妻子?”
林随安:“……”
后宅乱成这般,显然不是谈事的时机,林随安和花一棠只能先回前堂等着,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纪大夫终于出来了,额头青了一块,脖子上被挖了三道血痕,看得出战况十分惨烈。
“对不住,久等了,二位来看病,还——见笑见笑!”纪大夫一脸尴尬,连连作揖。
花一棠摆了摆手:“我此来是想请纪大夫帮个忙。”
纪大夫:“有什么纪某能做到的,二位尽管开口。”
“我想请纪大夫验鲁时的尸体。”
纪大夫疑惑:“时老的尸体不是已经验过了吗?”
花一棠掏出三片金叶子放在木案上,“烦请再验一遍。”
花一棠出手如此阔绰,纪大夫大为惊诧,忙正色抱拳问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花一棠:“你不必知道。”
纪大夫看了好几眼金叶子,又看了看林随安,露出恍然之色,“这位娘子就是今日出钱为时老办身后事的人吧?”
林随安点头。
“二位和时老是亲戚?”
花一棠:“只是一面之缘的故人,见他死得蹊跷,有些不忍。”
“哦——”纪大夫点头道,“纪某是个大夫,仓促验尸,恐有遗漏,二位若有不明之处,可请官府派仵作再验。”
林随安:“县衙可有其他仵作?”
纪大夫干笑:“……河岳城只有一名仵作。”
花一棠:“城内可有其他大夫会验尸?”
“这等脏活,没人愿意做,若非小燕求我,我也不会做。何况——”纪大夫顿了顿,又道,“二位与时老非亲非故,若要请验尸体,大约还是要寻那鲁九同意的。但时老已经下葬,所谓入土为安,验尸要掘坟起棺,鲁九此人甚是难缠,恐怕不会答应。”
林随安诧异:“这才几个时辰,这么快就下葬了?”
纪大夫叹了口气,“时老的尸身已经腐烂,必须尽快入土,说句实在话,尸身成了那般模样,就算纪某再验一遍,也验不出什么了。”
说的有道理。林随安心道,她不清楚这个时代验尸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万一挖了坟却什么都没验出来……
真是闹心,横在她面前的是无法跨越的技术壁垒!
“听纪大夫的意思,你知道鲁时葬在何处?”花一棠问。
纪大夫满脸为难,“这个……”
花一棠又掏出两片金叶子放在了桌上,“烦请告知。”
纪大夫踌躇半晌,定定看了二人一眼,重重叹了口气,“鲁九把时老埋在了乱葬岗。”
果然不该相信那个鲁九,收了她一片金叶子,竟然还是把人埋在了乱葬岗。林随安气得牙痒痒,敢骗她的钱——好吧,虽然是花一棠的钱——那也不行!断不能轻饶了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
“林——随——安——林——随——安——”
身后花一棠的声音好像挂满树杈的旧袜子,被夜风一吹,铺天盖地飞得到处都是。
林随安暴躁停步:“叫魂啊?”
“嘘嘘嘘!”花一棠紧张竖起手指,四下张望,“别说这个词,万一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到贴上来,那就大大不妙了!”
“……”
花一棠搓胳膊:“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城寻木夏、伊塔和靳若一起过来,多个人多份阳气,驱驱邪也是好的。”
林随安:“是谁说马上要宵禁了,怕时间来不及,说必须尽快出城的?”
“……”
“是谁说验尸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花一棠打了个哆嗦,“如今看来,不怕生变,就怕尸变。”
也难怪花一棠这般怂样,这乱葬岗的景致的确有些骇人。
乱葬岗位于河岳城外东北向,距城五里,原本是一片荒地,后来不知为何渐渐变成了无名无亲之人的埋骨地,放眼望去,枯草纵生,荒无人烟,细细的月光从云的缝隙里溢出,挂在草叶上,仿若结了一层白霜,草丛间藏着大大小小的坟包,有的长满了荆棘,有的一片焦黑,风游走在坟头草间,仿佛冤魂唱着凄凉的歌,时不时能闻到腥臭焦黑的怪味儿,也不知是野兽的排泄物还是人肉燃烧的味道。
林随安挑眉:“你怕鬼?”
花一棠顿时急了,扇柄敲得胸膛咚咚作响,“我花一棠堂堂七尺男儿,自、自自自自自然是——”突然,四周响起鬼哭般的风声,花一棠嗷一声,啪一下展开扇子遮着头顶,“自然是怕鬼的!”
林随安没憋出,笑出了声,“你怕什么?应该别人怕你才对。”
“诶?”
花一棠无瑕白衣浸在黑暗里,仿佛在周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再配上不似凡人的俊丽容颜——林随安心道,不是艳鬼也是狐狸精。
“走吧,应该就在前面了。”林随安歪头示意,按照纪大夫说的方位,鲁时应该葬在新坟区。
花一棠眼眶红了,看起来快吓哭了,犹犹豫豫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揪住了林随安的袖口。
林随安眯眼。
花一棠手指狂抖:“权宜之计。”
林随安无奈,只能任由他拽着,自己在前面打头阵,花一棠生得人高马大,这么大一只非要改变物理结构极力缩在她身后,垫着脚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林随安简直有种错觉,她好像牵着一只胆小如鼠的萨摩耶。
新坟区并不难找,坟头未平,还未长草,偶尔还能看到几张烧化的纸钱,大约是送葬人为图安心烧的,可林随安在坟头中间转了好几圈,坟头的土都不像今日新翻,没寻到鲁时的坟。
“大爷的,竟然连碑都不立!”林随安在心里又将鲁九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觉觉觉得不太对啊!”花一棠狂拽林随安的袖子。
林随安:“什么?”
“你不觉得这乱葬岗的坟太多了些吗?”
林随安摇头,她对这个世界乱葬岗的规模没概念。
花一棠脸色愈发惨白,“寻常百姓身故后,亲人子女皆会购置坟地下葬,为了后人的福祉,选址风水皆有讲究,断不会草草埋了。埋进乱葬岗的无非几种,要么是大罪大恶之人,要么是孤寡无亲之人,要么是无名无姓之人,按常理推算,这三类人数量不会太多,可此处的坟头——”花一棠缩了缩脖子,“大约是同级县城的两三倍。”
林随安:“何意?”
花一棠小心凑近林随安耳畔,他身上的花果木香气在这般的夜色里愈发浓郁,声音也仿佛一缕香,随着他的鼻息钻入了林随安的耳道,“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林随安猝然退开半步,不是因为花一棠的话,而是因为他离得太近了,呵气熏得耳朵一阵酥痒。
这家伙莫不是故意的?
林随安瞪了回去。
她似乎看到了花一棠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但很快又怀疑是光线太暗看错了,下一瞬,就见花一棠眼角狂抽,颤颤巍巍抬起手指指向她身后,牙齿咔咔咔作响,好似下巴里塞了个生锈的齿轮。
花一棠的表情太过惊悚,林随安也有些头皮发麻,僵着脖子一帧一帧转头,不禁倒吸凉气。
乱葬岗的中央生出了一棵馒头柳,夜色中,柳枝漆黑静默垂落,犹如女人长长的黑发,发梢处燃起一簇簇蓝绿色的鬼火,突然,风吹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柳枝疯狂摇动,将鬼火甩到了空中。
幽蓝火光下,浮现出一道影子,苍白的脖颈悬在半空,没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