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缓缓驶在大道上,很快,就到了她过去居住过的老宅,碧华庭。
此时碧华庭的院子里灯光通明。
苏意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十一点十二分,怎么回事?这么晚了家里还有客人么?
穿过一排绿化带,苏意进了自家的大门。
围着白色栅栏的院子里,坐着一个衣着休闲,气质却分外尊贵雍容的中年男子,这个人就是大先生,他微低着头,在给自己手中的盆栽松土,神态温润宁和。
苏意怔了怔,拉着行李推开栅栏门,“大先生?”
闻言,大先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手里的行李,眸色柔柔的,慈爱道:“回来了?”
苏意“嗯”了一声,实在搞不懂现在的情况,抬腿进了屋内。
屋内没开灯,却亮如白昼。
因为到处都摆满了香薰蜡烛,从角落到高台,错落不一地摆着,形成了一种烛火摇曳的浪漫气氛。
陆贞在厨房里倒威士忌,听见声响,探出个头颅来,“花弄好了吗?”
说完看见来人是震惊的苏意,笑了笑,道:“我跟你政华叔叔现在想喝一杯,你要一起吗?”
苏意看着陆贞的脸,觉得现在的她红光满面,神态和皮肤都好像比之前年轻了许多。
苏意微怔,“妈,你跟大先生?”
陆贞浅淡一笑,道:“现在只是朋友。”
苏意点点头,话音轻声,“都这么晚了,你们还要喝酒?”
“难不成人老了,就不能有点自己的追求了?”
“当然不是。”苏意很惊讶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她的印象里,她觉得母亲是个很天真脆弱的女人,没有烂漫和追求这一说。
“你去洗澡吧,一身的车味,臭死了,洗完澡下来跟你政华叔叔喝一杯吧。”
“好。”苏意应了一声,反正刚刚睡醒,短时间内是睡不着了。
她洗了澡,穿着身略保守的家居服,从楼上下来。
院子里点着许多蜡烛。
母亲跟大先生挨坐在一起,一边听怀旧音乐一边喝威士忌,偶尔,苏意能看到陆贞掩唇大笑。
苏意走近的时候,老式收音机里刚好在播放‘一步之遥’的探戈曲。
大先生放下手里的酒杯,颇有风度地扭头对陆贞说:“MayI?”
他的侧脸轮廓错落在迷蒙的烛光里,额外的迷人有深度。
陆贞静静看着他,也跟着放下了酒杯,“Sure。”
两人随着音乐走进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中,优雅而缓慢的摆动起来。
苏意从来不知道,陆贞竟然是会跳舞的,还跳得极其的优美标准,两人相拥在院子里,额头抵着额头,低低缓缓的笑着,看起来,是那样是亲密和谐。
苏意一直等到他们跳完整支舞,才走出院子,笑盈盈地说:“我来了,你们等久了吧?”
陆贞跟大先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你过来。”陆贞对苏意招手,让她坐在她旁边,搂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小意,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丁叔叔,丁政华。”
苏意点头,甜甜道:“政华叔叔,你好。”
“嗯。”丁政华笑着,喝了口酒,神态温柔,“你也好。”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什么,然后主场又回到了陆贞跟丁政华身上,两人拿着酒杯,三三两两的回忆着年轻时的事情,笑得怀念且释然。
大先生似有话要对苏意说,等陆贞进去做烤面包,变道:“七几年那会,我们都是留过学的知识分子,我跟陆贞是邻居,那会我们都住四合院,院里是青色的砖,高高的树,养着花草,鱼……日子过得悠闲,就是无趣苦闷了点。”
“那时候我们回国,都讲究一种寻找祖国落叶归根的感觉,陆贞跟我说,她回来后一直很浑噩,虽然工作的事情很顺利,但就是找不到那种故乡的感觉,所以她感到寂寥,直到她遇上了苏有章……”
86年。
回到祖国的陆贞住进四合院里,偏她不喜欢四合院那种老树盘根的阴凉落寞房子,四合院除了装修十分中式,家里的一切形式都是西式的,她喜欢西方的简单简约。
苏有章祖父苏仁宪先生的纪念铜落成揭幕仪式,陆贞作为独生女,代表陆家出席,而丁政华也代表丁家出席,当时,苏有章还没来,而他母亲就坐在陆贞旁边。
苏夫人叹着气跟旁边一个太太说:“我真怕等下轮到有章演讲了他还没出现。”
“不会的啦。”旁边的太太拍着她的手安慰她。
苏夫人说:“我这个儿子啊,你是不知道,你越让他做什么,他越背道而驰。”
很快,苏有章就到了,站在陆贞的座椅跟前,微微仰着下巴,阳光掠过他的面庞,错落光影里,勾勒出一副棱角分明的轮廓。
英眉之下,他的眼神宛如鹰隼,凌厉而倨傲,扫了陆贞一眼,冷淡轻描淡写。
陆贞的第一反应是,这人好高好俊啊。
苏夫人对苏有章说:“马上就轮到你讲话了,记得带好演讲稿,别在台上乱讲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话。”
苏有章颔首,“我知道了。”
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等苏有章上了台,一切就乱套了。
当着全国领导的面,苏有章不紧不慢的走上高台,一袭黑色燕尾服,俊美极了,他的皮相是没得说的,可拿过话筒后,第一句话居然是,“我觉得我祖父很酷。”
全场鸦雀无声。
苏有章继续说:“祖父生活在那个年代,有那样的思维,他是个很酷的人,尤其是他特别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时候不能做。”
讲到这里,台下的领导和老学者都开始摇头。
苏夫人眼角一翻,无奈道:“又来了!都叫他好好讲话,非不听,哎……”
陆贞默默看着台上的苏有章,只觉得他很酷。
苏有章说:“不过,虽然祖父很酷,但我却不想继承他,因为继承是一个很腐朽的概念,我希望能创新。实际上,祖父也是个希望创新的人,否则他就不是现在的苏仁宪。所以……如果我能创新,就是继承祖父的最好表现。不踏着他的脚步走,而是走出自己的路子来……”
这时,台下的老先生们依然在摇头,像在无声地控诉苏有章狂妄。
而中年人有些开始点头,但也没表示太赞同。
所以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中。
苏夫人绞着手里的手帕,累觉不累的觉得完了完了……
然后万籁俱寂中,响起了陆贞的掌声,她看着台上的苏有章,欣赏非常的鼓着掌,“好,说得好……”
听见她的掌声,苏有章挑起了眉,从高台上望她一眼,见是个青葱小姑娘,笑了。
苏夫人也因为陆贞的鼓掌,对她另眼相看,虽然这个时候鼓掌有点不合时宜,却是解救自己儿子的唯一方式。
苏夫人笑着问她:“敢问是哪家的千金?”
“陆家的。”
“陆老翁家?”
“对。”陆老翁,是世人送给陆贞祖父的尊称,那时候,家里掌权的都是长者。
苏夫人点头,含笑问:“可有婚配?”
“无。”陆贞摇头,笑道:“这都是新时代了,婚姻,就该自由做主。”
陆贞离开后,苏夫人对旁边的太太说:“这姑娘不错啊,长得可爱,还挺有文化的样子。”
“那是当然,陆老翁家的孙女啊,喝过洋墨水的。”
“是吗?那敢情名声很好?”
“从小四合军院长大的,住过些年的旧金山,跟老丁家是邻居,两家名声都好……”
苏夫人听着,心里对她越来越合意。
*
离开纪念铜会场,陆贞上了丁政华家的轿车。
那时候也没什么牌子讲究,开的是一辆军用越野车,丁政华问:“你刚才为什么鼓掌?”
陆贞想起这事就笑,“因为他讲得好啊,政华兄,我现在终于知道,要怎么找回落叶归根的感觉了。”
“怎么找?”
“那就是找个首都人士谈恋爱。”
丁振华微怔,“你是说……苏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