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两人相对无言,只有酒液冲击在盏底发出的击水声不曾停歇。
酒一杯一杯的下肚,喝到最后,徐子清嫌麻烦,一把将酒缸举起,对着嘴就灌下去。
清冽的酒水划过脸颊,打湿了衣服,徐子清把酒缸微微抬高,让酒水浇在脸上,冲淡了眼角的泪痕。
祝子彦默默的看着好友悲愤、伤心,最后化作木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叹气道,“60多年前那场因天机谷公布功法等级划分,而造成的混乱,大概让谷内长老们记忆犹新吧!子清,你觉得呢?”
徐子清将空掉的酒坛放下,整个人散发着死寂的味道,带着一丝决绝,他轻声说道,“我准备,离开天机谷,将这划分之法公布天下。”
祝子彦大吃一惊,惊呼出来,又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凑到徐子清身边,小声训斥,“你想什么呢!天机谷避世400年,谷外有100个法阵环绕,就防着我们这些弟子偷偷跑出去。你这一去,若是被抓回来,顶多就是几日禁闭,若是被困在阵中,那可就是死路一条啊!”
徐子清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呐呐的说道,“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祝子彦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徐子清低垂着头,轻笑,“那年我和父母吵着要吃糖糕,父母不允,我就哭,哭声引来了山上觅食的野猪妖,那日,若不是褚南师兄正好路过,只怕我也会被野猪妖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吧!我看着因救我而断臂的师兄,父母被踩烂的尸身,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好本事,才能为他们报仇。
他苦笑,“可是我天赋真的不怎么样,30多年过去了,才把《养气决》练到了第4层,但我实在忍不住了,若是那头野猪妖被人杀了,或是被更厉害的妖吃掉了,我该如何报仇?于是我便拿着师父给的刀,出谷找寻那头野猪了。”
徐子清挤出一个笑容,“还记得师父跟我说,拿着这把杀猪刀,什么猪妖都会拜倒在你脚下。”
祝子彦默默听着,妖物肉身强横,人类修士难以抗衡,偏远地方多发生妖物袭击人类事件。
徐子清还想再喝酒,却发现酒坛子空了,祝子彦默默递上自己的酒坛,徐子清接过,就着坛口,“咕嘟咕嘟”半坛没了踪影。
他打了个酒嗝,接着说,“那一次,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30年前的褚师兄已经修炼《御火决》到第5层了,都没有打得过那头猪妖,我这小身板也就是去给它打打牙祭,可是不去我不甘心啊……
“那一次,我真的使出浑身解数去砍那只猪,我忘了什么仙法,忘了什么仙气,忘了什么法术招式,就那么拿着一把刀,砍了那只猪的后退,砍了他的前蹄,砍了它的肚子,砍了它的脑袋……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谷的,据师父说,我是提着染血的杀猪刀回来的,晃晃悠悠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睡了三天三夜,起来后,整个人都是呆呆的。大仇得报,没了念想,我就那么枯坐在房间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劲。突然,有人经过我的房间,说道,‘褚南师兄自30年前重伤后,一直未有寸进,今日终于突破到第6层……’,我当时一个激灵醒过来,脑中第一个想法就是,‘为何当年5层的褚师兄杀不了的猪妖,我4层就杀了!’
祝子彦呐呐的接口,“褚南师兄不是藏拙之人……”
“对,我知道的,他为了救我连一条手臂都不要了,我如何不信他!”徐子清拍了拍酒坛的外壁,“那时可能真的需要一个转移注意力的目标,我就不由自主的考虑起这个问题,那时,我调动了一下身体里的仙气,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祝子彦好奇询问,“什么?”
徐子清笑起来,十分开心,“我听见了水流动的声音。”
祝子彦愣了下,没明白。
徐子清接着说,“后来,我经过很长时间的观察,与众位师兄弟交手,与他们讨论修炼,与他们一点点探索功法奥秘,甚至,我还废了功法重新修炼……”
祝子彦呆住了,喃喃的说道,“你怕不是疯了……”
徐子清抬头,望天,“谁知道呢,反正我就是这么琢磨出来了,修士的强弱和修炼到功法第几层并没有必然的关系,仙气的形态才是关键!我反复验证了10年,终于确定我的发现是对的,你知道那种高兴、激动,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发现的心情吗?你能理解么?”
徐子清又哭又笑,抱着酒坛,在空中挥舞,吓得祝子彦赶紧起身想要夺过酒坛,但此时徐子清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借酒装醉,愣是把酒坛死死抱住,不让祝子彦夺去。
折腾了半天,祝子彦总算把徐子清安抚住,徐子清依旧抱着酒坛子,坐在地上,低头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单纯的看着酒里的倒影。
半晌,徐子清才又开口,“60年前的混乱我也知道,死了很多人。天机谷不愿此时卷入大乱,我也能理解。可是,可是……”
徐子清耸了耸鼻子,委屈的吼出来,“我就是想让别人都知道我的发现,有错吗?”
“想让大家变得更强,难道有错吗?”
“不想再让妖兽吃人的时候,我们打不过那群畜生而死伤,这种感情,有错吗?”
徐子清吼完便大口喘气,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祝子彦只得又在一旁劝解。
待徐子清哭够了,打着嗝,又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灌酒。
祝子彦坐在一旁,拿着酒盏,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把酒盏往嘴边一送,倒了半天,竟然没有液体滑入口中,定睛看去,他的酒早就喝完了,酒坛子都在徐子清怀里呢。
叹了口气,放下酒盏,祝子彦拍了拍徐子清的肩膀,“子清,别喝了。”
徐子清不理他,抱着酒坛就着月亮,喝闷酒。
祝子彦凑到他耳旁,“子清,别喝了,我帮你出谷吧!”
徐子清一愣,张口想说话,手却下意识的一抬,一股酒液涌入气管……
“咳咳咳……”徐子清咳得撕心裂肺,鼻腔、食道,火辣辣的疼,祝子彦赶紧上前给他拍背,助他把酒水排出,好一会儿,徐子清才缓下来。
祝子彦低声说道,“今晚看守天机谷出口阵法的师兄我认识,一会我去找他喝酒,你就趁机逃出去。”
徐子清呆呆的看着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祝子彦说,“出口我可以帮你解决,但是之后那100个随机分布的阵法我就没有办法了,你,你若真想出去,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你去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出口,告诉你怎么走。”
徐子清还是没有动,祝子彦推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快走啊。”
徐子清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激动的拉住祝子彦的胳膊,“万万不可如此!我若是被抓,顶多被关在谷里一辈子,你若帮我,被谷内长老知道了,至少要去执法堂走一遭!你如此好心帮我,我怎能连累到你!”
祝子彦嘿嘿一笑,“子清你愿意为自己的理想而冒险,我很佩服,我这不过是尽绵薄之力罢了。况且,我今晚是在找师兄请教问题的,可不知道有什么人跑了出去啊?”
徐子清推脱再三,终于答应下来,激动的拉着祝子彦的衣袖,颤抖着声音说道,“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祝子彦离开后,先去饭堂找同乡切了半个卤猪头,整整齐齐码在食盒里,又拎着两坛好酒,叫上收拾妥当的徐子清,两人尽力避过其他人的房间,走向出口。
靠近出口,祝子彦停下来,让徐子清躲在一处怪石后面,他一个人前去出口。
那里不过是一处平坦的谷地,周围被清理的很干净,没有障碍物,也没有植物,一个下面由四根木柱支撑,悬空的小屋被安置在那里,应该就是看守出口的地方了。
天机谷的出口其实什么都没有,但离开出口后不到50米的地方开始,便是各种法阵,有的困人,有的杀人,有的会把人传送到其他地方。
祝子彦轻车熟路的爬上小屋,远远地,徐子清听见有人在说,“你小子怎么来了,想喝酒没人陪你吗?”
祝子彦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
那人又说,“算你小子有良心,我陪你喝两杯!”
徐子清躲在怪石后面,心中焦急,却只得忍耐。
等到徐子清都以为天快亮了,小屋中的烛光闪了一下,徐子清打起精神,见得那烛光又闪了一下,待闪了三下以后,徐子清才确定,那是祝子彦给自己的信号,他把看守的师兄灌醉了。
徐子清默默的对着小屋躬身道谢,脚步轻快,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天机谷出口。
祝子彦在小屋上看得徐子清离开,才不胜酒力,倒在桌子上,酣睡过去。看守的师兄早就睡得呼声震天,哪里知道刚才有人离开。
徐子清离开不久,紫源带着火云长老出现在出口。
紫源看了眼看守小屋,嘴角抽了抽,也没去惩罚那个玩忽职守的弟子,毕竟——
有句话怎么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人非要找事情,那真真是拉不住啊。
那还拦着干嘛。
火云长老脸色臭臭的,他看好的人怎么一个二个都有毛病呢?
莫非自己眼光真的很差?
火云长老自我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