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霄的高烧第二天早上就完全褪去了,小孩子就是这样,只要不装病,烧一退,马上有生龙活虎了。太医还说要吃几服药巩固巩固,霄霄已经不耐烦了,拍这胸口说自己好了。
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吃着肉松粥,周煄笑道:“霄霄可真皮实。我还担心他醒来吓着,或者日后怕水呢,今早丫鬟端洗脸水过来都心惊,没想到他还和往常一样玩儿水。”
“霄霄那是不知深浅呢。在水里扑腾了没几下就被救上来了,估计以为是别人和他玩儿呢。”看到霄霄好起来,易云的心情也明朗了,愿意说些玩笑话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周煄心中庆幸,有时候孩子脆弱的让人含在嘴里还热化了,可有时候又坚韧得让大人心惊,周煄担心他有伤害后过激反应,结果孩子屁事儿没有,又去疯玩儿了。周煄观察了好几天,发现霄霄是真没把落水的事情放在心上才松了一口气,这只能用小孩子忘性大来解释了,也是周煄和易云运气好,霄霄福气大。
也是,自己小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十几次,经常把头跌破,可依旧爱在楼梯上打闹,看来儿子遗传自己的大胆啊。周煄臭不要脸的想道。
周煄耐心等着霄霄自己痊愈,更耐心等着宫中的结果,上皇和皇帝封锁内宫查了好几天,总要给个说法吧?
周煄没有等来说法,反倒等来的太子不好的消息。
这次不好,是真不好了,消息传出不到一个时辰,太子就去世了。
宫中有年老的太上皇健在,太子又是幼儿夭折,即便是一国储君,也没有鸣丧钟,只是在大明宫偏殿停灵,让文武百官、皇族宗亲来祭奠。
太子虽年幼,可名分在诸人之上,又是丧礼这样的大事面前,就是周煄王爵之尊,也要行跪礼。皇帝又对丧礼拔高规制,按理是该在东宫停灵的,可皇帝既然把太子灵柩摆在了大明宫,礼部也只能照办。
宗正带着宗室行礼过后就退到一边,给小孩子守灵这种事情,礼部也没有确切的说法,一般人家的孩子在祖坟随意起个坟墓葬了就是,可谁让这是一国太子呢?焉能用民间办法,可夭折的孩子真的没有大办的规矩,礼部也是愁得直掉头发。
如今在太子灵前调度的是副总管辛觉,周煄在宫中人脉广,被扶到后殿歇息,周煄出了殿门,站在小花园,看着满园白菊,问道:“皇爷爷和二伯身体可好?”
“回三公子,不太好。”辛觉哭丧着一张脸,道:“上皇和陛下昨晚就晕过去了,上皇今晨刚醒。陛下还在昏睡中。娘娘……娘娘一直口不择言,不吃不睡,精神亢奋,如今又没人拿主意,奴才们只好拼死拦着。”
“嗯。”周煄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辛觉虽然愿意透漏一点消息,但也不是他的人,机要之事不敢问他,不紧急的又何必问他。
“皇爷爷年事已高,你提我转告魏忠公公,请他多费心。二伯这边也也多用点儿心,尹内公公恐怕最近事忙,你也要搭把手啊。”周煄随便胡扯两句,表明了他待辛觉的重视就好。
两人还在后殿小花园中,突然听到唱喏声“陛下驾到!”
看来昏迷的皇帝醒了,周煄赶紧往前面赶去。
到了灵前,只见皇帝穿着常服过来送儿子最后一程,脸色苍白,两鬓白霜,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尹内扶着。
“陛下节哀,保重龙体啊。”
“太子殿下仁孝……怎么上天竟不垂怜……”
看见皇帝来了,哭灵的人哭得更大声了。
周煄走到旁边想去扶着皇帝,可皇帝没有接他的示好,直接让尹内扶了过去。
皇帝的动作万人瞩目,自然也有人看到了这一细节。周煄面色哀戚的站到一边方,并不在意,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众人眼花。周煄低着头,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皇帝是不是迁怒自己了?他是不是在寻机敲打自己?自己还需要做这样的姿态吗?皇帝选定继承人了吗?是自己吗?
周煄往常在看历史剧的时候,总嘲笑那些人一心苟且营营,看不到大局。真等到自己身在局中就会发现,不管平日里多么豁达能干,在这关键时刻,总是看不清的,所谓当局者迷。
周煄在想自己的心事,突然前面传来惊呼声。
“陛下!陛下!”尹内大喊几声,赶紧高叫道:“御医!御医!来人啊!来人啊!”
尹内大约也早有准备,御医和轿辇都等在殿外,一会儿功夫就把皇帝扶回正殿寝宫,期间一直被宫中人称为“三公子”,当作自家人的周煄没有插手的余地。
不一会儿,又有管事太监来宣陛下口谕:“朕心悲苦,诸卿替朕为太子致哀。”
众人纷纷应诺,又在太子灵前表忠心,就算猜测灵堂中的宫女太监都是皇帝的眼线,可依旧提不起精神像皇帝在面前一样哀嚎。
不一会儿,魏忠代表太上皇古来致哀,依旧没有给周煄单独说话的机会,甚至一个眼神示意也没有。
周煄的心一直往下沉,太上皇和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周煄随着宗亲大臣举哀,根本没有避开人眼的机会,宫中戒严,周煄打听不到消息。
发哀、小殓、大殓、成服、掩攒,太子的丧礼,每一步都有礼部、太常寺的官员指挥着。成服当日,皇帝和一直称病的皇后都来了,周煄把自己缩在阴影里,有了上次皇后发疯的经历,周煄还真有点儿蹙皇后,若是她不敢不顾在亲儿子丧礼上大闹,太子已经死了感觉不到,周煄可是要活着受罪的。
皇帝合服粗布襥头、麻皮、绢衫;皇后合服粗布盖头、长衫、裙帔、绢衬服、并白罗鞋,帝后两位都无法撑起这一身行头,被两位宫人扶着,步步哀戚,举行奠礼。
然后就是入土为安了,太子不是皇帝没有自己的陵墓,皇帝又还健在。皇帝特旨在自己陵墓的东面起一座类似“东宫”存在的陵墓埋葬太子所用。太子虽然长日生病,可没有人敢上奏皇帝早早为太子准备好陵墓,现在陵墓还在赶工,没办法马上下葬。
礼部报了两个方案上去,一是停灵在宫中佛堂、皇家寺院,二是先进行掩攒,即先入土为安,日后再行迁徙。
皇帝不知为什么选了更费事费力的掩攒,送太子最后一程,上至内阁阁老、下至微末小官都步行而去,七老八十的大臣也没有优待,更何况周煄。为了表现的更“完美”周煄甚至要比被人更加主意仪态、礼节。
多亏上次霄霄在宫中落水之后,易云就称病告假,不然没有人在家中照顾,周煄还真不放心自己出门三天,来送这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太子。太子丧礼开始之后再告假的人统统让皇帝以“不尊太子”的名义申斥,时已入秋,一场盛大的太子丧礼过后,京中举哀的人家又多了许多。
最后,太子以景献二字为谥号,现在葬在皇帝陵寝之中,待日后正式陵墓修好,再行迁徙安葬。
皇帝对太子的重视,完全体现在这场繁复的丧礼上,耗费多少钱财,京中的老大人也拖死了好几个。
就在这样的盛大之下,掩盖了那日朝周昌下手的查探结果。
“宫中怎么还不给个说法,离霄霄落水都快一个月了吧!你还说要等,要等,我等不下去了!”易云怒道。
“我明日进宫问问吧。”周煄根本不关心太子的丧礼是如何的盛大,他只知道皇帝把心思放在儿子的丧礼上,对霄霄下手的人依旧没有消息,这一个月都过去了,皇帝还不给说法,不仅是易云,他也要忍不住了。
“宫里不是打算这样拖过去吧?先说好,我是决不答应的。”易云生怕这事儿大事拖小、小事拖了,最后不了了之。
“霄霄又不是无名无姓的人,陛下不给一个说法,如何安抚我?”周煄现在越来越不自信,进京的时候还觉得非我莫属,现在随着皇帝态度的改变,周煄已经开始谋划“武力夺权”了。
“你往常还可以随时入宫,现在……”
“自从上次戒严之后,禁令就一直没有解开,我也要递牌子,让宫中同意才能进去。上皇那边只推脱病重,要闭宫养病,根本不接我的茬儿。”周煄叹息,不过一个月,中间隔了一个太子丧礼,周煄就觉得世界都变了。
原先抱着霄霄仿若一个孙子奴的皇帝形象还在眼前,现在他就已经是“非诏不得见”的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了。
周煄心里不安,不知该如何破局。
两夫妻还没商量出结果来,下人就来禀告:“王爷、王妃,宫中颁下圣旨,请王爷前去接旨。”
“接旨?”两夫妻异口同声问道,接旨为什么没有人先来通知,按规矩是要先行通知让他们准备桌案之类的。
不知是福是祸,周煄大步到了正厅,这次来宣旨的居然是尹内。尹内面带微笑,周煄可不觉得有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