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马车。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刚才裙裾和鞋袜都被踩湿,贴在皮肤上冷得象是在用刀子刮。我闭上眼睛仔细养神,我要把一切梳理清楚。容儿,你一定要撑下去,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拼命保护你们两个,就象你们两个现在奋力保护我一样。属于我们的公道,我们一定要自己去讨回来!
车驾在清和宫门前停了下来,我先下了车子。又招手让两名侍者过来。
打开车门,我给车上的人仔细掖紧了毯子,又用一大块纱巾护住了她的脸。张蒿上了车,将那人抱在怀里托了下来,转身进了清和宫。
“把人放在我榻上吧。”我轻声吩咐道。
“只怕不妥吧,她一个病人……”张蒿有些犹豫。
“无妨,把四周的帐子打严实了就好。明天等她好些了,再把她弄到别的屋里去。”
青雪走了过来,递了个温毛巾给我。
我伸出手给这人擦干净脸颊,转手又把毛巾放到脸盆里。
“太医院说了,主治心神浮躁,心悸不安之症的,有一位叫夏枳子的医官,郑妃娘娘的身子向来是他调理的。”青雪小声说。
“疯症他能治吗?”我小声问。
青雪抬眼看了看榻上,小声说:“宫里管这疯症就叫心悸之症,就是忌讳这个‘疯’字啊。”
“哦,那明日午时左右,趁着人少,没有人看着的时侯,请他过来。”
“诺。”青雪小心地退了下去。
我回过头,刚想和张蒿说句话,却见夏芸一步迈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我对着她一声厉喝。
夏芸吓了一跳,赶快跪了下来,颤声说道:“奴婢看娘娘您的衣袖都湿了,怕您手凉,寻思着给您送个暖炉过来。”
“下去!”我盯着她又是一声厉喝。
“是。”夏芸吓得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张蒿转手将我扶到一旁的小榻上,轻声道:“夫人莫生气,小丫头子不懂规矩,改天我再好生教她。”
我呆着脸不说话,张蒿已经又奉了一杯茶水到我手上。
我接了茶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热水进了肚子,身上似乎舒服一点了。
“红樱已经到世子府了吧。”我问道。
“是,夫人。”张蒿躬着身子将我被打湿的袜子脱了下来,又在我的膝盖上又盖上一条小毯子。
“走的时侯说什么了?”
“只说……”张蒿抬眼偷看了一下我的脸色“只说舍不得夫人。”
我看着杯子冷笑。
“这样的人,夫人何必把她推到兰汐夫人那里去呢?随便寻个错处打发出去便是了。”张蒿接了我的杯子,又添了些参茶。
“她是被人派到咱们宫里来的,现在随便就被打发了,派她来的人哪儿会干休?只怕还是要寻了她的错处来难为她,只怕以后她在这个宫里可就难过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张蒿的口气听上去很解恨“吃喝在咱们宫里,又处处得着夫人的好处,还要做出这种事儿来,换了是别的娘娘,早就私刑里结果了她,却还能为她想?”
我呷了一口茶“她自己怎么不会知道做这些事的凶险?这般铤而走险,要么是被别人握着了把柄,要么就是有大事得求着人家。她有她的难处,我们也不必赶尽杀绝,只好生放她到兰汐夫人那里,她自己也想想清楚,往日里的情形,可对得起咱们吗?”
“那倒是,万一咱们做得绝了,惊动了秋池宫也不好。”张蒿在我身边跪了,轻声一笑“兰汐夫人也向来是极聪明的,有的话该敲打她就敲打她了。”
“交给兰汐夫人咱们就不用管了,是用还是留,都由人家说了算就好,以后这个人和咱们的瓜葛也不大了。”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这么晚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诺。”张蒿行了个礼,作势退下。
“陛下今天晚上是宿在哪个宫里的?”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
“回夫人的话,陛下去了梅池宫。”
“哦?好,退下吧。”我冲张蒿笑了笑,转身上了旁边的小榻。
大榻里面那个人想来是已经睡着了,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我听着她的呼吸声,眼睛也在渐渐发沉,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依然阴沉沉的。我让张蒿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将榻上那个人搬了进去。
夏芸昨天晚上被骂了一下,现在乖多了,就低着头干活,也不多话。
张蒿将那人安置好了,又交待了几位宫人,平日里别进这个屋子,免得惊着病人,平日里送个药送个饭什么的,脚步也要轻一些,这屋子里的人,吹不得风,也听不得大动静。
几个宫女都是跟了我好几年的人,向来是有分寸的,一句话也不多问,只管小心侍侯着。
中午,那个叫夏枳子的医官来了,进门就先向我行了一礼:“夫人鸿福,请问是宫里哪位贵人病了?”
“医官免礼。”我道“本不是什么贵人,就是我宫里的一名宫女,前几日突然得了个失心呓语的毛病,叫医官前来看看。”
“哦,请问那位宫人现在何处啊。”
“张蒿,带医官过去,好生诊治。”
医官向着我恭敬地行了一礼,随着张蒿进了那小屋子里,我用手抚了杯子,耐心等待。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的光景,张蒿才引着那医官走了出来。
“看了这么久,可是诊出是什么毛病了吗?”我问。
“夫人……”夏枳子下拜道“我观此人脉象还算沉稳,只是适才与她说了几句话,却是……”
“却是什么?”我问。
“却是有些颠倒,难不成是受了什么惊吓?”夏医官问道。
“哦?”我放下手里的杯子,轻声问道“她可说了些什么?”
夏医官回头看了一眼张蒿,这才小声说道:“那名宫人初时只是啼哭不止,小人问话她也不答,想来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吧。”
“她说什么了吗?”我接着问。
“她说是……什么孩子不在了……”夏医官刚开了口,张蒿就在旁边一声干咳。
夏医官赶快住了口。
我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个病可好治吗?”
“治疗疯症,也只能是用安神的药了。小人观其脉象似无大碍,若是静心调理,许是会好起来的吧。”夏医官道。
“那便有劳夏医官了。”
“不敢不敢。”夏医官赶快俯身下拜。
张蒿取了两枚大银锭奉到夏医官的面前,夏医官脸色一红,又自嗫嚅道:“不敢当,不敢当。”
“医官不必拘礼,收下便好。”我冲着他微微一笑。
夏医官犹豫了半晌,只得把银锭收下,又连声谢了恩,就退了下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回头问张蒿:“告诉他别说出去了吗?”
“是,小人已经再三叮嘱他了。”
“那你觉得他会说出去吗?”我回头盯了张蒿问。
张蒿低着头笑了笑:“不好说。”
我看着夏太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把眉毛一挑:“对了,今天的午饭是谁做的?”
张蒿道:“是小人亲自去尚膳司定的膳。”
“每天这么跑来跑去的定膳多麻烦啊,去尚膳司挑几个好一点的厨子来,得你亲自去挑,得是手艺好又干净的,咱们宫和别的宫可不一样,一天不止两顿饭。咱们宫里那可是一餐两饭一夜宵呢……”我躺在大榻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交待道“本宫现在要好好补个觉,没有大事,不要吵醒我……”
张蒿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转身帮我掩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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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夏太医拎了医箱出了清和宫就急急忙忙地往秋池宫赶。
紧赶慢赶的还是迟了两刻,夏太医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在廊前脱了鞋子,汲儿就先迎了上来:“夏太医今日可是怎么了?着忙成这个样子还是迟了两刻?”
“有些事情耽搁了,郑妃娘娘莫怪。”夏太医一边擦汗,一边由汲儿引着进了内室。
“娘娘可侯的有些时侯了。”汲儿还是忍不住埋怨。
郑妃娘娘却笑着开了口,“汲儿且莫说嘴了,常日里谁还不能突然有个事情耽搁了啊?看看夏太医这一脸的汗,还不赶快奉了茶让他坐着歇口气?”
夏太医谢了恩,偏着身子接了汲儿的茶,仔细喝了两口,这才把气儿喘得均匀了,上前施了一礼,道“请夫人平安脉。”
汲儿取了香帕将案几上那个悬脉的小骨枕垫了,托着郑妃娘娘的玉腕轻轻放在那小枕上,又取了一枚丝帕搭在郑妃娘娘的玉腕上。
夏太医又行了个礼,将手在旁边的香炉上仔细熏了一下,这才将手搭在那丝帕上,闭着眼睛诊脉。
须叟之后,夏太医收了手,慢慢地点了点头,示意郑妃娘娘将手收回去,微笑着道:“娘娘这个脉相比前几日,是好得多了,也显得沉稳有力了不少,小人将今天的方子开出来,娘娘照方子服下,过几日,这心悸失眠的毛病想来会是有所好转的吧。”
郑妃娘娘微微一笑:“辛苦夏医官了。”
夏医官口称不敢,又赶快低下头来仔细开了方子递给汲儿。
“明日夏医官还来给娘娘诊脉吗?”汲儿收了方子故意问道。
“是。”夏医官点头应道。
“那若是明日再来,可不许晚了啊。”汲儿又故意打趣。
“不敢不敢。”夏医官的脸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