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儿还是没有消息,我不敢细想那天晚上的凶险。
我们走到林子里的时侯,已经血腥满地,几具尸体个个手握凶器,横七竖八狰狞惨死,要不是小鬼及时赶到,只怕小四他们几个人,一个也救不回来。
尽管小鬼拼了全力,容儿还有那两名女子还是跑丢了。追杀他们那些人全是一流的杀手,心狠手辣,不留活口,她们三个弱女子却是可以逃到哪里去呢?
我呆坐在宫里坐着等消息,心里却一味地担心着急,又想起嬴政的那句:“事愈急,心愈静。”
又强挣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命青雪和红樱取了针指活计过来,逼着自己做些手艺分神。
红樱不说话,手里拿着一双锦履的花样,比着面前的一整块锦左左右右地看着。青雪取了一件深衣挂在衣服架上,挑着下摆仔细察看,找补被脚低下树枝子挂出破绽的地方,一一绣补。
我随手取了一块明黄色的绸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仔细想了一会儿道:“这块绸子的颜色这么亮,若是绣个荷包不知道好看不好看。”
青雪停了手里的活计,对着那绸子看了看道:“这般明黄的颜色本是极好配衣服的,做荷包想是不会差。”
“陛下的深衣多是黑色的,用这种颜色点缀一下许会好看的吧。”我又拿着那块黄色的绸子在自己腰里来回比划。
红樱和青雪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怎么了?不好看吗?”我看她们两个不作声,有点奇怪。
“明黄色荷包配大王的衣服不论哪件都是好看的。”青雪又笑了“只是,这要夫人您亲自动手做才行,我们两个人可帮不上忙。”
我有点奇怪地看向她们两个,却见红樱也是掩了脸在笑,却不作声。
“夫人不明白吗?这荷包子可不能乱做的,得是心上的人儿亲手做了才行。”青雪又道。
“还有这个讲究啊。”我自嘲地一笑,暗忖着,自己那个手艺是打死也上不了台面的,阿政是多么讲究的人,我要是做了,只怕他随手一丢就给扔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瞎耽误功夫倒是不怕,只怕白瞎了这么好的布料了。
“夫人若是想做,奴婢先替夫人把这样子给绞出来,夫人给亲手缝上就好。上面的绣饰图样,奴婢也先给您画好了您再绣,这样夫人许是会省力些。”红樱道。
我拿着那块黄绸子又仔细地看了半晌,不禁失笑:“算了吧,这个工程太大了。要不然……我给陛下绣个帕子?”
青雪扑哧一声就笑了:“夫人啊,陛下一个大男人他要帕子做什么啊。”
我想了想也笑了,又随手取了一块棉布来看:“要不然,我做双袜子?”
青雪和红樱笑得更厉害了。
“笑什么呢?我是要做双袜子给自己穿。”我一边说就一边取了样子要自己裁。
两个姑娘赶快笑着来帮忙。
又是裁样,又是拼补,没想到袜子这个东西看着简单,做起来也挺费事的,一个上午我这是拿拿捏捏地出了一身汗,才勉强做出一只来,我拿着手里这只袜子爱不释手,跟看见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怎么看怎么有成就感。
青雪帮我打了一根翠绿色的缎带来当袜带,我嫌这个颜色太抢眼,就换了一条墨绿色的,两端给坠了两个羊脂玉的小坠子,一条袜子顿时就显得高大上起来了。我信心倍增,决定日后要勤做手工,多做一些更有难度的东西出来。
吃过午饭,张蒿回来了,也不多说话,只看了我一眼,我也不说话,淡淡地饮了半杯茶,就引着他出了门。
有一个地方,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去,可是现在我却必须要去。因为我要去见一个人,我要把所有的问题都问清楚。
永巷的大牢里,我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刘兰姬。
昔日姣好的面容已经被满面的血痕涂抹得惨不忍睹。她看着我不说话,只把牙关咬得紧紧的,狠狠地瞪着我。
我淡定地坐在她的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突然一笑:“别人都说咱们两个人长得象,为什么我现在看来一点都不象了呢?”
“夫人在说笑话……”刘兰姬咬牙一笑“奴婢与夫人您从来都是不象的。”
我冲着张蒿微微一笑。
张蒿示意手边的几个人上去,给刘兰姬用温水洗了脸,又帮她拢了拢头发。
刘兰姬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此时是半趴在地上的,我看着她趴俯在那里的姿势,猜想她的胁骨最少要断上几根,那个右腿怕是也要保不住了。
我让张蒿奉了软垫在她身后,这样她能坐得更舒服一点。
给她的后背加了几个大垫之后,她总算可以象个人一样坐着了。
我示意下人将手里的茶水递给她一杯,她双手接了茶,淡淡地抿了一口。
“没有你沏的好,对吗?”我问她“李公子教过你如何烹茶,你烹的茶向来是很香的。别说,他还真是很有耐心啊,以往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侯,他从来都不肯教我,却总是烹好了才递给我,害得我到现在连茶都不会煮。”
“他向来是爱着夫人您的,这样的粗活,他宁可自己做。”刘兰姬盯着杯子一笑。
“为什么要害他?”我盯着她冷了声音“他好心收留了你,你却用蛊害他!刘兰姬,你还是人吗?”
刘兰姬低着头默不作声,良久才冷冷地一笑道:“因为我爱他,我想留住他。”
“无耻的女人!”我咬着牙看她“你以为用情蛊就可以拴着他一辈子吗?”
“我可以!”刘兰姬抬眼看着我,眼睛里射出野兽一样的光来“我可以……只要用情蛊让他把我当成你,我就可以在他身边爱他一辈子,服侍他一辈子。可是……可是为什么……就是别人嘴里的一句话,就能让他重新想起你来……就能让他清醒过来?赵宣玉,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能让一个深中情蛊的人重新想起一切?”
我看着她的脸,真想冲过去一把将她撕碎,可是我忍住了,这么多天来,我学会了忍耐,我知道现在应该做的是问清楚曾经发生的一切,而不是连撕带挠地以泄私恨。
她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得泪流满面,笑得声嘶力竭,笑得双肩抽搐不止,最后她笑得趴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口血沫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告诉我一切,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我看着她淡淡地发话。
刘兰姬抬起眼睛直视着我:“夫人,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美的记忆……”
一抹甜笑漾到她的嘴角。
一个绝望的女人脸上突然绽出了春色,那一年的相逢在她心里依然是美好的,哪怕最后,他恨毒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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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名士荀子,深研法学,门徒甚重,当李斯的拜学名贴奉到他手上的时侯,这位老先生皱着眉头看了半晌,轻道一声:“好字!快请!”
一身素服的李斯款款入室,于堂中向着荀子深施大礼。
荀子细观李斯的神采相貌,暗暗颔首,轻声问道:“子从何处来?”
李斯躬身回道:“楚国上蔡。”
荀子又问:“观子气宇不凡,敢问之前师从何人?”
李斯略一沉吟,答道:“师‘道’。”
“哦,”荀子一愕“本门师‘法’,子何以弃‘道’而从‘法’?”
李斯再次躬身:“学生不才,始学道时,以为人心向善,道法自然。如今红尘碾转,方知人性本恶,需以‘法’学严束纠治,因而弃道从法。”
荀子闻言,拈须微笑,却不开口,只将一双眼睛看向座下的一名华服弟子。只见那名弟子,也正满怀赞许地看了看李斯,又自回头看向自己,二人目光短暂相接,均暗含赞许。
荀子微微一笑:“韩非,带你这位师弟下去,妥善安置。”
李斯个性孤傲,话也不多,唯一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便是韩非,韩非口吃,和他说话很费劲,李斯话少,但是韩非说的每一句他都能听懂,而且领会深意。两个人渐渐无话不谈,竟成至交好友。
上巳节这一天两个人结伴游玩,到河畔看姑娘们折花采柳,两个人不同凡响的气宇吸引了不知道多少女子青莱的目光,有几个胆子大一些的,竟然直接取了头上的花朵掷到二人身上,轻声调笑着打招呼。
韩非见此光景虽然不好意思,也只是低头含笑。
李斯却似乎有些心下怅然。
韩非看他如此情形,想他是有心事,便引着他进了旁边一所清雅的酒肆,二人避开人群只管饮酒作谈。
门外花红柳绿,座下知己畅言,二人不觉就误了些时辰,出门时天色已晚。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笑着聊着就向学馆走去,路过一处窄巷的时侯,韩非的脚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吓得他原地一蹦,嘴里大喊道:“什么……么……人?”
韩非嘴里一边大嚷着,一边跳着脚将这个人的手甩开。
李斯看他蹦得好笑,只抿了嘴扫了地上那人一眼。
却见一个瘦小的女子正趴在地上,仰着脸看向他们两个,嘴里喃喃地说着:“二位公子,救命……救命……”
李斯看着她眼神一黯,把嘴角一抿并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