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淑宫里的婢子眼看着雪伊的德性,个个幸灾乐祸,那年岁大点的,冷笑一声低声道:“什么价值连城的扇子啊,断了就断了吧,还就能喊得这么不顾体面!这就真是她大家闺秀的门风了?!”
雪伊宫里的听了这话,一声利喝就冲了上来,一把揪了那婢子的头发就是一通打:“叫你个小贱人幸灾乐祸!叫你个小贱人不开眼……”
秋淑宫里那一位也不是吃素的,看她动手也不吃亏,反手就照着她身上一阵挠。两个宫里的宫人哪个也不肯让自己宫里的人吃亏,全都上手了。不一时,两个宫里的人就冲在一起,打成一团。
秋淑和雪伊这才发现事情有些大了,可是此时再说话,哪个人也听不到了。
这虢良人还是坐在地上,大放悲声,本来就没她什么事儿,偏偏这会儿就数她哭得最欢,那拂尘是拉她也不是,不拉她也不是!只苦着脸劝道:“贵人别哭了,别哭了!她们不是说咱们,是说别家小门小户的呢!这宫里比贵人你位份低的可不就多了去了?她们小门小户的,不是咱们啊!”
“谁就比谁低?谁低了谁就小门小户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突然有一人闻言蹿了出来。
定睛一看,却是那个平日里最半吊子的七子洛英。啊哟,怎么把她给忘了。这种一根筋的人物是最不敢看热闹了,一看热闹就兴奋,柳艳赶快拉她,却是眼看拉不住了,这洛英也象个豹子一样冲入人群,立马就要投身战斗了!
拂尘一脸尴尬,又要护着自己家主人不要被踢着踹着,还想要拉她起来,一边还要腾出嘴来解释自己没有说谁。
这越说没说谁,那个谁就越认为她是在说谁。眼看着这拂尘皱着眉陪着笑地和洛英左右解释,也顾不得照顾虢良人了,尽由着虢良人那长一声短一声地嚎了起来。
这个女人一旦哭得动了情,那就象琼瑶片里的女主角附身一样,谁拉也不起来,定然要哭出一个悲情大戏来才算过瘾!
一旁的玲珑眼看势头不对,赶快叫着下人们一起收拾了自己宫里的东西就要走。
偏偏那边的战场已经扩散到了她们那一边。
秋淑宫里的宫人和雪伊宫里的宫人单单赤手肉搏还嫌不过瘾,又开始拿着案几上的东西开始对着拍。
玲珑是个仔细人,也就象雪伊说的,向来小门小户惯了,对自已家里的东西看得向来是上心的。眼看着这些宝贝器皿被人夺了拿在手里当武器那是一万个心痛,一边嚷着让下人们赶快把那些器皿要回来,一边自己身先士卒地冲到人群当中去抢回自己最心爱的几件器皿。
玲珑宫里的宫人们壮着胆子去管那些人要,那些人打红了眼,哪个肯松手的?这件被夺走了,就随手抢那件,那件打掉了,再随便换一件。
玲珑宫里的捡了这件又失了那件,那件好不容易抢回来了,这一件又被人夺了去。一转眼玲珑宫里的人一个个地苦着脸都被搅得随着这人群四处乱撞。
正在打架的两拨人斗得正酣,初时有人来夺了东西也不以为意,后来只要看到有人走近,只要不是自己宫里的举手就打。玲珑的人不知道又平白地挨了多少拳,不一时也哭着喊着加入混战之中了。
张蒿早看得势头不对,拉着我退到一边。我手里拿着点心和茶水退到安全区域以外,瞪着眼睛看这乱世纷争!
几十个女人搅作一团,或赤手空拳,或操持武器,拳脚相加大打出手,嘶喊声吵骂声,本就不绝于耳。
偏偏中间还有个专门负责哭场的虢良人,一声高一声低,初时梨花带雨,继而涕零滂沱。到后来竟然还配上了大把的台词,隐隐约约听得是:
“奴家非是小户出身,
也是一朵荷花淡然出尘,
怨只怨我那家父与兄长,
不是高官富贾,
也不是那朝中权臣,
只叫奴家这条薄命在这宫里如何安身……
好一生地苦啊,
好一声地悲,
只愿这来世作牛作马,
都不要再作个女人……”
那叫一个悲悲戚戚,字正腔圆有板有眼,我要再给这姑娘找把二胡,她是不是还打算在这里来一场悲情主题的演唱会呀?看悲情女神这灵魂深处的现场暴发力,这叫一个波澜壮阔哟……
我这一盘点心两壶茶都喝完了,她们还在那儿打呢!
这一个上午真是太开心了,出来转转就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场戏,抹了抹嘴正想再接着吃下一盘点心?只看远处一群宫人拥着郑姐姐正在朝着这边走!
哟,事不宜迟,赶快走!可不能让她以为今天的事件和我有关系。
我一猫腰引着自己宫里的人向着清和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进了宫门我还在笑,想起今天上午那帮女人打架的样子真是乐得不行,这平日里一个个的仪表得体,端庄淑仪的,这一闹起来,个个没有体面。看来本宫还真是多虑了,原以为本宫的事情够她们再嘲笑上好一阵了。眼前看来是不必了,一到了明天,肯定宫人们打架这个消息更加能够引人热议,眼下是没有人来议论本宫了。快点打盆水来,让本宫把这厚脸先洗洗,本宫这张俏脸,马上就要重见天日了啊!
张蒿张罗着我洗过了脸,红樱取了我身上的长袍挂了起来细致拂了上面的尘土,青雪又忙着去煮茶。
我到寝殿内的榻上一坐,拿了把小扇子左右扇着风,遥看着窗台那盆兰花。几朵洁白的兰花随风摇曳着送来淡淡的甜香,这一丝清静正是极为难得的,闻着那花香正要闭了眼睛养养神,突然听得身后一阵响动。
我吃了一惊,刚才进来这屋里明明没有人的啊?
我站起来向着床榻后面绕过去,不由吓了一跳,只看见一个硕大的屁股拱在那里,脑袋却是钻在床榻下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
我冲着榻后那个肥硕的身影一声怒吼:“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闻声慢慢地抬起头来,直着一双眼睛看我。
“郭丽媛?”我心中一惊。
只看那张圆盘大脸上,挂着一种呆滞殷勤的笑容,直直地看着我,眼珠子连转也不转一下,嘴角有一丝口水流下来,滴在地板上。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表情象个白痴一样?
下人们听到动静全都冲了进来,看见郭丽媛的样子全都吓了一跳。
“郭美人,你是几时进来的?”红樱不禁愠怒道“怎么也不招呼我们一声啊?”
“我是……我是进来的……”郭丽媛看着她呆呆地一笑。
我回头看了红樱一眼,暗示她不要吓到郭丽媛。
张蒿轻轻地走过来,将郭丽媛从地上挽起来,扶到案几前坐定,又倒了杯茶水给她,轻声问道:“郭美人,你这是怎么了?”
郭丽媛低着头喝茶,那鼻涕倒象是快要掉到茶杯里了。
“你这个样子,可有太医给你看过了吗?”我小心地问她。
“太医?”郭丽媛抬头看了我,奇怪地问“太医来看谁?看什么?”
我和张蒿对视了一眼,暗道她病得实在不轻。
张蒿轻声道:“郭美人,你若是身子不畅快,可要快些就医才好,可不能耽误了!”
郭丽媛闻言低了头,象个老太太一样苦着脸叹了口气道:“我这个病啊,他们那些人,才治不了呢……我这是胖病,是心病!”
我突然就明白了她这些话的意思,可是又不能接口,只对张蒿说了一句:“通知她宫里的人来接她吧。”
又轻声问郭丽媛道:“姐姐这个样子,你家里的人可知道吗?”
郭丽媛摇了摇头:“不受宠,没帮衬,家里早就不愿意理我了,我的死活他们才不管呢。”
心下一阵酸楚,却看郭丽媛抬头看着我笑了笑道:“就妹妹你那个药好使,你那个药可再给我一些?”
“没有了!姐姐,现在一颗也没有了。”我盯了她的眼睛道“姐姐,咱们女人活着不是为别人活的,胖些又如何?不受宠又如何?何必作贱自己?让自己弄得这么不人不鬼的?你若是病了就赶快治,万不要这么落魄下去了!”
郭丽媛闻言低头苦苦一笑道:“你有男人痛你爱你,你当然这么说了。可是姐姐我呢?我有什么?只这一副皮囊是我自己的,如今还丑成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还有什么要紧?”
听了这话,突然语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劝。只是心下奇怪,郭丽媛入宫挺早的,一直都不得宠,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悲观落魄过,现在这是怎么了?以前哪怕日子过得不顺,她也整天乐呵呵的,活泼多嘴又八卦,现在这是怎么了?
我盯着她的脸仔细看,发现那原本光洁的额头上也有了一道道皱纹,眼睛下面又黑又青,以往被桂花油抹得平平整整的鬓角边上也冒出了几根白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