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张蒿搀扶着上了马车,又转身向兰汐夫人告别,自知以后怕是再也难以见面了,心中陡然悲凉。
兰汐眼看着我上了马车,又转过身子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强作笑颜道:“你看看我,前日里还是我说的要夫人到世子府里来看我们的,此番你真来了,我却一味地赶着你走……”
“是啊,”我低着头红了眼圈,却还是硬着嘴笑道“堂堂的世子府,来了连顿饭都舍不得管,便要赶我走了,也难得有你这样作东道主的。”
兰汐忍不住笑出声来,泪却流得更快了,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夫人请多多保重。”
“你也一样,照顾好小世子,多多保重。”我不敢再看她,转身上了马车,又命张蒿徐徐放下车帘。
车子顺着狭长的廊道向外走去,隔着车帘,我看到兰汐哭得双肩抽搐不能自已。一位侍女上来抚了兰汐的胳膊,将她往屋里搀扶着走去。
看着她那个瘦瘦的肩膀,只是一阵地心痛,孤儿寡母守着个破落的宅子勉强度日,可是心下却还要来为**心。
……朋友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不论她过得有多不好,她在心里还是希望你能够过得更好。
只是这样的朋友,以后却再也不能相见了……
我抚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用一个帕子掩了口,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只得转眼向着车外看去。
张蒿看我落泪,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得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我掩着口偷偷哭了半晌。又一想,无论如何今天也看到了兰汐母子,知道他们两个过得还不错,那就是件好事。而且还能看到兰汐现在这么坚强聪明又有主见,我不是该好好地替她高兴的吗?看看自己,没事儿瞎哭个什么啊?
再说了,今天还能出宫逛个街,多难得的机会啊,怎么不知道好好地看个热闹呢?对了,那帮印度人走了吗?这会儿是在哪儿表演节目啊?
心下这么一想,却是舒服多了,不由得又把车帘打开向着街上张望起来。
张蒿刚才还看我满目悲戚不敢答话,冷不丁的又看我一把掀了车帘,不由得惊了一跳,赶快取了面纱给我掩上,这才许我掀了车帘向外打量。
街道上依然是车水马龙,酒肆饭馆一家接着一家,想来是到了午饭的时间了,我暗忖着想下车找个好一点的馆子吃点好吃的去。张蒿一听可是一万个不同意。口口声声地说着这外面的饭食不太干净,若是吃了回去闹了肚子可怎么说?
又说这外面的人实在是太杂了,如今的咸阳城里可是哪个国家的人都有,要是我万一露面引起别国奸细的注意,再把我给掳了去可就大大不妙了。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半天,实在是感觉他担心得实在可笑,大街上的饭我又不是没有吃过,要说这奸细就更不用提了,这可是大秦的地界,满街的兵士,过一会儿就来巡一圈,他们也得有这个下手的机会啊。
张蒿看我不听,更加急红了脸,一味地催着马车快走。
我看他着急得有趣,也就不与他多争,只把眼睛看着车外傻笑。
马车转过一个街角便是进入闹市了,车子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我打量着车外,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正自摇摇晃晃地从一个小酒肆里走出来,看那身上的穿着也象是个兵士,只是那身军服却看上去甚是脏乱。我看着他走路一摇三晃的样子就觉得有趣,想是哪个营里的兵士刚发了军俸出来买醉的吧,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般尖嘴猴腮的瘦脸棱角分明,说话的时侯总是喜欢斜起下巴和眼睛作出满脸不服气的神情来,活脱脱的就是扑克牌里的那个方片七啊。
我一见他就笑了起来,轻声招呼张蒿道:“咱们今天出来带了几个人?”
张蒿听我这么一问,不由得心下奇怪道:“今天出宫一切从简,也只是带了两个侍人仆从而已,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两个仆从,加上一个马夫,再加上一个你,不错,四个人可以按得住他。”我一边说一边就浮起满脸的坏笑。
张蒿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我冲着他微微一笑。取了面纱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探出身子冲着那马夫小声交待了几句,马夫初时不解,看我语气坚定,迟疑一阵,也只得依我的吩咐向着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驶了过去。
那方片七眼看是喝得差不多了,走路都一摇三晃的,却还是斜着下巴眯着眼睛盯着大街上的美女东看西看的,眼睛就是不肯闲着。
前边一个面孔白白净净的美女由丈夫挽着走过来,方片七从大老远就盯着人家看,一直到走得近了,他还是眯着眼放肆地打量着那妇人的一张白脸,眼珠子连转都不转。那妇人掩了脸满脸的尴尬,那妇人的丈夫不乐意了,干咳一声,狠狠地瞪了方片七一眼。
方片七还挺横,倏地把腰里的刀一挺,满脸威胁地看着人家夫妻两个。
那妇人的丈夫心生不悦,本想上来理论两句,却还是那妇人生怕惹事,硬扯了自己的丈夫快步走开。
这方片七看着人家两口子相互拉扯的样子心下甚是妒忌,对着人家两夫妻的背影,将口浓痰狠狠地吐在地上。
我坐在马车里看他这幅光景,不由得一阵窃笑,这么久了,这个小子还是这样没有长进,只要一看见美女就两眼发直。怪不得人家王绾在郎官里这官职一个劲地爬升,这个小子倒是越来越落魄了呢。
却说这方片七眼看着人家夫妻两个头也不回地走远,只觉得心下无趣,把刀合起来,又就着葫芦喝了一大口酒,嘴里胡乱哼着小调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眼看着走到巷子里没有人的地方,突然一个马车拦在面前,从马车里下来了四个人,二话不说扯着他就往旁边的小胡同里走。
方片七吓了一跳,正想大声呼喊,却被张蒿一把捂住了嘴。
方片七被御了刀,又被他们几个连拖带扯地拖进胡同最里面的一个旧宅子里,又看这几个人转手掩了门,不由得心惊肉跳,硬生生地挣开了张蒿捂着他嘴巴的手,大叫一声:“你们要做什么?”
我从门后轻轻地走出来,看着他把面纱一撩冷冷一笑:“你小子,可害得本宫好苦啊!”
“您是……”方片七看清了是我先是惊愕,而后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哭了起来:“夫人……啊哟哟,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小人实在不知道夫人您是谁,所以才心存非份之想……那一路上对您多有轻薄之语!您可千万不要……不要杀了我啊!”
我眼看着这个小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不由觉得很是好笑,便把身子一转,背对着他,强忍了笑容厉声问道:“哼!你也知道我是大王的女人了啊?”
“小人……小人可是后来才知道的啊!”方片七把头一抬“要怪你就怪那个王绾……阿呸,就是他说他叫王大义的那个!是他!他从头到尾什么都知道,可就是一路上硬是瞒着小人,生生地将小人耍了一路!”
我听他这么说,感觉再加好笑了,生怕自己再开口会露出笑意,所以故意背着身子不说话,还想逗他继续再说。
那方片七看我不说话,又看了看四周这几个人个个面色不善,不由得更加慌乱了,又大声说道:“夫人!这事儿从头到尾就只能怪那个王绾,就他不是个东西,他瞒了我!瞒了你!连那李公子他也一起给瞒了,就是为了……”
“李公子?”说到小四我不由得心下一惊,不由得把声音一抬“他瞒李公子什么呢?”
方片七看我回头,立马把腰一挺,直着嗓子大喊起来:“嗨!夫人,你是不知道啊!那个王绾可真不是个东西,这家伙两面三刀的,可是把您和李公子全都给害苦了……你们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可全都是因为他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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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破屋子里出来,迎面一股冷风卷着地上的沙尘迎面吹了过来,扑得我身上脸上一阵阵地发冷。
张蒿揪了方片七的领子小声警告他道:“小子,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乱说,我就宰了你!”
“行了。”我轻声道“放开他吧,不关他的事。”
方片七看着张蒿吓得脸色发白,连声说道:“夫人,我可一句瞎话也没有说过,我说的可全是实情……我今天给您说出来,这要传出去可是掉脑袋的事。这话小人可是一个字儿也不会乱说的,您尽管放心……”
我不再理他,兀自向马车上走去,只觉得身上象是被冰水浸了一样地冷,怎么会是这样?我和小四中间的种种误会,竟然是因为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张蒿将方片七松开,又威胁了几句,便随着我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一颠,向着巷子外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