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吴子玉出了宫,骑马就向万奇阁奔去。
进了阁门把马缰绳往门前小厮的手里一甩,抬脚就踏上了万奇阁门前的台阶。
却突然眼神一动,停下脚步,将一双眼睛警惕地向着身后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才稳住神一脚踏进阁内。
阁内一切如旧,伙计们还在各自打理着生意,柜上的一切都有条不絮,所有的顾客络绎不绝,看货的看货,讨价的讨价,一切与常日里没有丝毫差别。
吴子玉暗自呼了一口气,抬脚向后宅走去。
一名老家人快步赶上前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追上吴子玉道:“阁主,这里有些帐目对不清楚,您可抽空看上一看?”
吴子玉并不理会他,一边往内室快步走去,一边在嘴里胡乱应道:“哪里有不清楚?你找着柜上的伙计们一一查兑便是了。”
那老家人看他答得含糊,一时不明所以,竟然跟着他进了入室,嘴里接着唠叨道:“阁主,这若是小事,老奴我便一人作了主,只是这几笔全是大的出入,老奴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再说了,这些伙计们只负责些来往货物的出入,这银钱什么的,他们可从来不碰的啊,所以我还是要亲自问了您这才行啊。”
老家人兀自跟在吴子玉身后唠唠叨叨,吴子玉却并不理他,只一把扯了身上的衣服往地上一扔,又从床下搜出一件旧衣来就往身上穿。
老家人已经追随阁主多年,看着今日阁主的举动实在不太对劲,不由得满脸不解地看着他问道:“阁主,您此番是要做甚?可是要出门去吗?”
吴子玉一边换衣服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我家乡出了些事情,要赶快回到魏国去一趟,这里的事情,你先打理一下。”
老家人闻言不免吃惊道:“去魏国?此去魏国路途遥远,阁主何故如此仓皇?对了,阁主这一次要去多久啊?”
“说不定。”吴子玉转身取了墙上的佩剑挂在腰间,又从墙上取下一个大斗笠来戴在头顶。
“那这阁内偌大的生意可如何是好?”老家人满脸无措地接着问道。
“过几日自会有人前来打理的!”吴子玉将一身衣服全部换好,站在铜镜前面仔细地将自己打量了一番。
与刚才那个身着绮罗的富贵打扮迥然不同,这一时镜子里完全就是一个干粗活的莽夫而已,即使出了门,也不会被人轻易认出了吧?
老家人无语地看着他。
吴子玉一边快步往门外走,一边轻声交待道:“要是有人问起,你只说我家乡有急事先回去了,其余的事情一概不可多说。”
吴子玉说完这话,快步跑到角门旁边,翻身上了一匹快马,向着城西飞驰而去。
须叟,就到了西城荒野的一处废弃的院子旁边。
那吴子玉下了马,将马拴在门前的一棵枣树上,快步跑进了院子。
确定四下无人,吴子玉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内打量了一番,这才把门一推,小心地走了进去。
这里很破旧,屋子中间的一张破席上,坐着一位身着素服的年轻公子。此人眉目如星月般俊朗,身上有一股神仙般干净飘逸的气质,冷冰冰地一言不发,神色凌然,拒人千里。
吴子玉硬了头皮走上前去,向着年轻公子躬身施礼道:“李大人,事情已经办好了。”
昔日的小四,如今的李斯李大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问道:“玉夫人没事吧?”
“没有没有,玉夫人安安全全的,小人临时翻了口供,一口咬定是那如意美人前来定制玉钗的,与玉夫人没有一点关系!”吴子玉忙不迭地答道。
“那些人如何肯信?”李斯问他。
“小人搭上了那个小厮,一口咬定是他盗走了玉钗,协同如意美人一起诬蔑玉夫人。阁内的所有人我也都打点过了,要是有人来查,只一口咬定,那天来做玉钗的是一名嘴角有痣的女子。还有那个小厮!还要一口咬定他是盗走了阁内财物,畏罪潜逃了!”
吴子玉生怕李斯不信,又忙不迭地说道“大人请放心,小人已经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当,玉夫人万万不会有事的。”
李斯兀自低头不语。突然外面一声马嘶,随即,快步走进来一位身着黑衣的年轻人,对李斯伏耳低语了几句。
直到听到这黑衣人说出:“宫里传出消息,玉夫人已经安全脱险”这句话,李斯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向着吴子玉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谅你也不敢撒谎。”
“那是那是。”吴子玉的额头上已经浮出了一层汗珠,怯生生地问道“那小人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现在何处?”
李斯不语,冷冰冰地看向门外。一辆马车缓缓从后院驶出。车上门帘一掀,一位妇人搂着两个孩子缩成一团坐在车内,吓得浑身颤抖不止,一抬眼看到吴子玉,那妇人惊喜地唤道:“夫君!”
吴子玉快走几步跑到车上,一把搂了那妇人和孩子,回头向着李斯感激地说道:“小人谢过李大人不杀之恩。”
李斯不动声色,甩了一个令牌到他的手上:“拿着这个令牌天黑以前赶快离开吧,不要再让我在秦国看见你们。”
“不敢不敢!”吴子玉连声说道“小人自知罪孽深重,以后再也不敢踏入秦国半步了。”
“快走吧。”李斯不耐烦地一转身。
那吴子玉不敢耽搁,赶着马车飞快地向城外跑去。
身后那名黑衣男子走过来,向着李斯躬身说道:“李大人,宫内已经有了消息,玉夫人已经安全脱险,那个如意美人和那小厮已经被押入永巷,即刻受审,那吴子玉就真的就这么放他走吗?”
“由谁主审?”
“莫庸莫大人。”黑衣人道。
“是他?”李斯把眉头一皱“那就盯得仔细一点,别让审出与玉夫人有任何牵连的事情来。”李斯抬起右手,轻轻地握紧了拳头。
黑衣人躬身道:“小人明白,那么这个吴子玉……”
李斯看着远处尘土飞扬的大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出了城就动手吧,手脚干净一些,万不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再也不能给她留下一丝威胁。”
“诺,小人明白。”黑衣人躬身领命。
“对了,即日起,派一个可靠的人接管万奇阁,有任何事情,记得向我禀报。”李斯说完这句话,转身上了身后的一辆轻巧的马车,向城内走去。
另一边,张蒿到了下处,由别的宦者细心帮他敷好了药,还是痛得满头大汗不止。
门吱牙一声打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宦者走了进来。
“阿爷……”张蒿作势就要起来。
“躺着莫动。”老宦官向他一伸手,作势让他不必起身。
张蒿想动也动不了,只得再次趴下,轻声道:“怎敢有劳阿爷亲自来看小人。”
那老宦官冷冷一笑:“咱家今天叫人打了你,你心下可在怨我?”
“不敢不敢,”张蒿连声说道“小人怎么敢怨莫大人您?全是小人的过失。”
“哦?是你的过失吗?”莫庸目光一闪,皱纹堆叠的眼角露出一丝奸狎的笑容来,“如此说来,那私制信物的人可就是你喽?”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这件事情真的不是小人做的,小人和夫人可都是冤枉的啊!”张蒿连忙想要起身解释,这刚一动,就全身痛疼,不由得又呲牙裂嘴地喊起痛来。
莫庸嘿嘿一笑:“没想到你小子对你那个清和宫夫人,还真是一片忠心啊。”
“夫人对小人不薄,小人断不会诬蔑她的。”张蒿低下头拭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声答道。
“果然是诬蔑吗?”莫庸嘿嘿一笑,将眼角一斜看着张蒿冷冰冰地说道“此事疑点颇多。可是经不起仔细揣度的啊。”
“所有的事情,都与夫人无关!”张蒿又咬着牙重复了一句。
莫庸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微微点头,嘴里崩出一个字来:“好!”
张蒿不明他这是何意,只低着头不敢接话。
“你这小子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莫庸微微一笑“咱家今天也看了,这个玉夫人尽管年纪不大,但是心思沉稳,处变不惊,哪怕是处于那么被动的境地,还能轻易抓住对手的漏洞反唇相讥。如此胆大心细,也难怪大王对她如此看重。”
张蒿更加猜不透莫庸话里的意思了。
“你既然唤了咱家一声阿爷,咱家自然不会坑害于你。你就放心吧,你那清和宫的玉夫人已经无虞了。”莫庸看着张蒿微微一笑。
“此话怎讲?”张蒿试探着问道。
“此前这个宫里,是郑妃娘娘一手把控,大王表面上不说什么,其实早已对她心怀不满。大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人中之龙凤耶,象他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愿意事事处处被人监视掌控?这个郑妃虽然对大王很是痴情,却对陛下看得太紧。对她这一点,大王早就不满意了。”
莫庸皱起眉头抚着光溜溜的下巴,嘴角却浮出一丝莫测的微笑来:“可惜长久以来,这宫里偏偏没有一个女子可以与郑妃娘娘抗衡。一来这郑妃娘娘有吕相邦撑腰,又生下了大世子扶苏,本就位同副后。二来,以她的智慧沉稳,这宫中也难有女子可以与她过招。可是今天这个清和宫的玉夫人,却是让咱家吃了一惊呢,以后这个宫里,才真的是有两位夫人了……”
宫里加上子娴明明就是有三位夫人,可是此番莫庸大人故意说是两位,其中深意张蒿自然明白,也自不再说话,低下头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