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怎么了?”怀里的小鬼不知道什么时侯醒了过来。
“我……没事啊。”我抹了一把满脸的眼泪,笑着看它。
“姐姐,那接下来怎么办?”小鬼又问。
我看了看那扇黑色的大门,“小鬼,你的摄魂术能对付得了那几个家丁吗?”
“应该可以。”
“那就好,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去借他几个钱,要不然以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死活出不了咸阳城的。”我抱起小鬼把柴草推到一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大门口抬手敲门。
“请问您是……”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家丁。
我不说话,小鬼蹲在我的肩膀上看着他。
家丁被小鬼盯了一会儿,突然眯着眼睛一笑,闪开一条道,我和小鬼闪身进了院子。我们旁若无人地向院子深处走去,下人们正在打扫,只要看到小鬼的眼睛,所有人都象是早就认识了我们两个一样,轻轻地闪到一边去,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过来问话。
我们一路走到厨房里,饭菜还是热的。打开一个蒸屉,里面是几个漂亮的粟米面小窝窝。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容儿做的,这个姑娘,向来精细,做的点心一定要好吃,而且还一定要好看
我拿了一个递给小鬼,自己也拿在手里一个吃了起来,为何这小点心再也没有往日熟悉的味道?为何这点心嚼在嘴里味同嚼蜡,却总会莫名其妙地哽在喉中咽也咽不下去?
我咬了两口却发现自己的眼泪又在止不住地往下滴。
算了,不吃了。借了钱赶快走吧。
我抱着小鬼上了楼,昨天晚上他是睡在这里的吧,那值钱的东西是不是也该在这里?还是被容儿收着?
我推开阁楼的门轻轻地走进去。
空气里的味道那么熟悉,是他衣服上干净的香味,与他最喜欢的香料气息混作一处,他象是依然就呆在这个屋子里,根本没有走远。
案几上还放着一堆又一堆的竹简,这么多年了,他的习惯还是没有变,还是喜欢在深夜里读书。
旁边的榻已经被整理得整整齐齐,小四有洁癖,以往整天嫌我的榻上太脏乱,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堆得到处都是,他常常趁我不在的时侯帮我整理,有时会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小人偶,有时还会在被子里翻出几个小香囊。
“一个女孩子,总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小四时常会这样嘟囔着“看看将来哪个傻子肯来娶你。”
“别的人不知道,反正有个傻子肯定要来娶。”我厚着脸皮不以为然。
“哼,哪个会来娶?反正我是不会娶。”小四一边帮我抖着被子一边嘴硬,偏偏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笑容来。
“就要你娶,就要你娶!”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耍着赖大声喊“抓住你喽,死死活活赖上你!你跑不掉了!哈哈哈……”
……回忆……又是回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
“姐姐快看那里!”小鬼嗖地一声跳到榻上,枕头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值钱的东西会不会在这里?”小鬼说。
我走过去将那个匣子轻轻打开,心却再一次被痛疼握紧。
匣子里是一卷竹简,竹简的一端被蜡烛烧黑,有一根竹简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小四是猪头”
--------我的《诫》,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放着它。
“姐姐你看!”
顺着小鬼的目光,我转过身去,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中一个女子身着大红色的礼服站在花丛里,眼神依然清澈如水,嘴角含着笑却带着怨,似乎正在说着那一句:
“照顾好尊夫人,切莫-----再成辜负……”
画中的女子是我。
是我那一天在宫中遇见他的样子,画的右上角用漂亮的小篆写着六个字:“玉如斯,玉如昔”
是他的字,是他的画,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如果他真的还对我有情,那么为什么一切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他已经有了家,有了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对他来说,到底还算是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朴豆……”
不知道什么时侯他又回来了,身上穿着那套黑色官服,头发整齐地绾着,清朗的眼睛,英挺的眉,轻轻抿着的嘴角,温和的眼神里有抱怨也有宠溺。
一切如斯,一切如昔……
“为什么?”我回过头问他。
他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
我下意识地向后躲避。
“朴豆……”他的眼睛里满是无奈,盯着我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怒,我想也不想,一把推开他向楼下跑去。
我没头没脑地跑着,一直跑出大门,一直跑到大街上,一群卫兵发现了我,领头的少年看了我一眼,立马用手指着我大声喊道:“在那里!”
我吓了一跳,转身向旁边的一个巷子里面跑去。
我推倒了挡在路中间的男子,撞翻了路边竹箩里晾晒着的豆子,推开一位正在打骂孩子的妇人,顶翻竹竿上的床单和衣架,却发现自己已经冲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身后的卫兵很快追了上来,我想也没想,纵身一跃扒着墙头就往上翻。
身后有人扯着我的衣服一把将我扯翻在地,一柄钢刀刷地一下指到我的鼻子尖上。
少年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副白绢,对着我的脸仔细比对了一会儿,说道:“没错,就是她,带回去!”
“姐姐!”小鬼凌空一跃,跳到我的胸口上,呲着雪白的牙齿冲着卫兵们一声低吼,身形陡然涨得如同平时的两倍。
“小鬼!”我赶快制止它“不要伤人!我们随他们回去!”
离开清和宫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我已经又重新回到了这里,这是一次极其不成功的越狱。
膝盖已经跪得生痛,可是身边这位少年依然没有让我起来的意思。
我被绑得象个粽子一样丢在地上,手臂已经痛得麻木,后背上也越来越酸痛。少年站在我对面,目无表情,持剑而立。
宫里的下人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远远观望着,看着这个少年的表情如此严肃,谁也不敢轻易前来问询。
我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也顶多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少年的脸上稚气未脱,身量也显然不够宽厚,沉甸甸的盔甲穿得整整齐齐,手握宝剑挺身直立。两个时辰过去了,硬是如泥塑一般,纹丝不动。
我心中不禁暗暗称奇,要知道他这一身装备带上宝剑加起来,最少要有四十公斤,这个孩子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就这么站着不动,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修为?自始至终,他的话都不多,可是身后那些明显高出他一头的侍从在他的面前却附首贴耳,甚为恭顺。
我心中不由得对他升起一股敬畏。
眼看午时已过,少年的脸上还是丝毫没有倦意。我已经明显撑不住了,不由得把身子向后靠过去,用后背抵着栏杆咬牙喘息。
张蒿已经观望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向着年轻将军躬身行礼道:“这位将军,我家夫人看上去很是疲惫,可否将那绳索松上一松?让我家夫人喘一口气?”
“蒙某只知道这一位是大王交待过的人犯,不知道这是哪位夫人!不能松!!”年轻将军回答得很是干脆。
张蒿略一沉吟,又躬下身子试探着问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位便是大王最为宠爱的玉夫人,今日不知道因为何事得罪了大王,想来大王也只是让蒙将军看守着夫人,并未说过要将夫人这般捆绑的吧?”
听了这话,年轻将军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心下有一丝松动。
张蒿赶紧又加了一句:“只略松一松便是。”
年轻将军低头沉吟一阵,只将身子转到一边去,不再看我们。
张蒿一看得到默许,不由得面露喜色,快步走到我身边来,帮我解开绳子。
我握住自己被缚紫的手腕痛得呲牙咧嘴,张蒿扶着我的肩膀,刚想把我扶起来,那少年将军却突然将眼睛一斜,冷冷地嗯了一声。
张蒿一惊,松了扶着我的手,满脸不忍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着年轻将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知道已经没有再宽和的余地,只得小声对张蒿说:“这已经好很多了,你先下去吧。”
“是。”张蒿躬身退下。
我在门廊上腰酸背痛地接着跪,饭菜的香味从殿内飘过来,我猛咽了一口口水,昨天晚上那半斤多羊肉已经被消化得一点也不剩了,现在肚子里全靠早上那一口粟米面窝窝硬顶着,到了这个时辰,那口窝窝也早就没影了吧,前心贴着后心,后心贴着脊梁骨,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恨不得抱着身后的柱子先啃上几口垫垫饥。
眼前的将军还在站着,他就不饿吗?也不累?
张蒿又走过来,向着年轻将军施礼道:“将军,饭菜已经备好,请将军殿内用膳。”
年轻将军想了一会儿,对着身后的两名侍从吩咐道:“你们两个过来看着她!”
两位侍从领命走来,分别侍立在我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