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回到清和宫,张蒿他们早就到了,一抬头看到我们两个回来,象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忙前忙后地赶着服侍。
原来宫人们回到亭子那里看不到我们两个,就顺着路一直找过来,一直不见我们两个人的踪影,一个个的全都快急死了。
一进屋嬴政就把我往榻上一扔,吩咐那些宫女们说:“快点帮她把妆给御了吧,头发上的东西也全都给取了,再给她好好洗洗干净。第一次见她打扮成这个样子,还真是不习惯。”
我嘟着嘴暗想不是你刚才让我这么打扮的吗,怎么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嬴政又指了一下张蒿:“你,把地上那几个乱七八糟的垫子给扔了去!”
“喂,不能扔,我晚上要睡的。”我赶快说。
“睡什么睡,你睡榻上!!”嬴政不耐烦地说道。
我嘟了嘴不敢再说话。
那些下人服侍好了我们两个,全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只留下我和嬴政。
我坐在榻上看他。
他也不理我,脱了衣服就往榻上躺。
“喂,你不是说让我睡榻的吗?”我嚷道。
“一起睡啊!”赢政把被子一掀不耐烦地说。
“那怎么行?”我喊道。
“你在想什么呢?”嬴政斜着眼睛看我“你不会以为我会对你这么一头猪有感觉吧?放心睡觉吧你!!”
我堵了气,犹犹豫豫地不敢脱衣服。
“往里面一点!”嬴政不耐烦地往里面挤了挤。
“已经很里面了。”我贴着墙委屈得直喊。
“赶快把衣服给脱了,我又不看你!”嬴政白了我一眼,转过身把后背对着我躺下。
我想了半天,把外衣脱了,里面的衣服掩得严严实实地缩在墙角说:“我这里没有枕头。”
嬴政不回头,随手拿了个枕头往我这里一摔。
我冲着他使劲咬了咬牙,捏着拳头真恨不得现在就打他一顿。
唉,小四,全是因为小四,我暂且忍你的气,哼,只要小四一得救,我马上有多远走多远,坚决不再看你这张臭脸。
半夜里,这个人翻身连着几次把被子全都给卷走了,后半夜我就是在被子外面睡的。
这是有史以来我睡得最不好的一个晚上。
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刚合上眼没一会儿,就听到张蒿的声音:“大王,新贵人,五更了,请起吧。”
嬴政哦了一声先坐起来,顺手在我身上拍了几下:“赶快起来了!”
“再睡一会儿啊,困死了。”我用被子盖着脸困得直哼哼。
“少废话,赶快起来。”嬴政把被子一掀“帮我穿衣服。”
我都快哭出来了,嘴里咕哝着“你自己不会穿吗?”可还是不情愿地下了地。
张蒿把衣服一件件地递到我的手上,我给他一件件地披在身上。
只是帮他系裤腰带的时侯又一次范难。那几个铜钱到底该怎么串啊?
我低头看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
张蒿赶快走过来,轻声说:“夫人,我来吧,您先服侍大王洗漱。”
我去端了盐水给他,看着他漱口,然后又把脸盆端给他。
他那一头黑发披着,又浓又密,我拿着梳子比划了半天,也不敢梳。
还好张蒿又走过来:“新贵人,还是我来吧。”
我退到一边。
嬴政盯着镜子里的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张蒿,你平日里多教教她吧。”
张蒿恭了身子道:“是,大王。”
好一通折腾,嬴政一身朝服收拾得整整齐齐。
我将他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一下,纯黑色镶红色绣饰的朝服配上一条砌金镶玉的腰带,再戴上那顶紫金朝冠,眼前这个人别提有多帅了。
嬴政瞥了我一眼,对张蒿说:“传我口谕,赵氏宣玉昨晚侍驾有功,封为夫人,赐号为玉,居清和宫。”
嬴政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张蒿看着目瞪口呆的我,小声提醒道:“夫人,还不赶快谢恩啊。”
我还在发着呆,嬴政已经走远。
夫人?我什么时侯成了他的夫人了?
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大了啊?
*****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等到好消息了。
张蒿上午告诉我说,莫庸真的在工地上找到了一个叫李通古的人,但是人不能进内宫只能在宫外角门上侯着,让我赶快去看看。
我一听兴奋得要死,赶快换了衣服就往宫外跑。
一口气跑到角门边上,连气都没有喘均就伸长了脖子往角门里面看。
只看背对着门口跪着一个人。从后面看,那腰身极是肥硕。
我暗自吃了一惊,心想这小四是受了什么样的虐待,才几天时间就让他肿成这个样子了?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莫庸见我进来,恭敬地行礼道:“老奴见过玉夫人,夫人鸿福。”
“免礼,您辛苦了。”我赶快回了个礼,转身去看那跪在地上的人。
“你,把头抬起来。”我冲着地上跪的那个人说。
那人闻言,慢慢地抬起头来,我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两条疏疏拉拉的眉毛挂在一张黑乎乎的胖脸上,眉毛下面是两只象绿豆一样的眼睛,鼻子塌得几乎找不到,几颗门牙不安份地从厚嘴唇里伸出来。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小四啊?
我皱了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你是李通古?”
“是,小人便是李铜鼓。”那人赶紧答道。
“你们工事上有没有和你重名字的?”
“没有没有,”这个人伸出两只胖手来在面前左右晃动着“这整个工事上几千号人,只有我一个人叫这个名字的。”
我叹了一口气:“你爹也实在是太有创意了,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个清新脱俗的名字。”
“回禀夫人,小人的爹是吹响器的,只是觉得这铜鼓的声音更嘹亮一点,更能成气侯,所以才给小人起了这么个名字。”
原来是李铜鼓啊!!
我失望透顶,回头看向莫庸道:“莫大侍,这个人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找的人叫李通古,博古通今的那个通古。不是这个铜鼓。”
莫庸皱了眉头道:“可是这工事上,几千号人里只有他一个人叫这个名字,别的可就没有了啊。夫人,您确定这个人一定在工事上吗?”
“我确定!对了,他的大名叫李斯。”
“哦,夫人您说的是他啊!!”地上的铜鼓突然开口插话道“俺工地上李铜鼓只有俺一个,李四可是有好多个呢。”
“哦?”我眉头一皱,“你们工事上有多少个叫李斯的?”
“没有一百多号也有大几十个吧,除了李四之外,还有叫王五的,叫赵六的,还有叫钱七范八孙老九的……”那李铜鼓掰着手指头一通数。
对啊,我一直管他叫小四,万一工地上的人多串了字也未尝可知啊,我心下一动,接着问道“那你能不能回到工事上,把所有叫李四,或者是只要是发音有点象李四的人全都给找到?”
“这个没问题,小人这就去帮您找!”那李铜鼓红光满脸地答应着。
“夫人,”旁边的莫庸突然插话道“若是象这个人说的,有这么多号人都叫李四,那么全都把他们带进宫来,怕是不妥吧。”
我一想也是,几十号苦力一起进宫,的确是不太方便。
“那么依大人您的意思呢?”我问。
“夫人,您看能不能这样?小人今日着工事上去查兑出所有叫李四或者象是叫李四的人,然后明天将这些人都从工事上单独调出,夫人再去工事旁边一一辨认可好?”
“还是大人思虑周全,那么就辛苦大人了。”我向莫大人施礼。
“不敢不敢。”莫庸赶紧低头还礼。
“那就……等明天?”
“是。”
唉,看来还要再等一天,小四啊,不知道你在那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啊?我低头看了一眼这个铜鼓,真怕小四出来的时侯,也被摧残得这般面目全非。
这个晚上,嬴政没有来,听说是去一个不知道什么美人那里去了。他不来,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晚上不会有人来和我抢被子了。
第二天,我梳洗毕了就坐在宫里等莫庸,莫大人果然没有食言,引着我出了宫门驱车就往工事上赶。
好象工事上有忌讳,女人不可以走近。
在工事外面,整整齐齐地跪了好几十人。
一位官吏拿着册子递给莫大人。
莫大人又将册子呈给我道:“这工事上名唤李四的共六十五人,名唤李寺的两人,名唤李斯的一人也没有。夫人请一一辨认。”
我走到每个人面前,低着头将这些人挨个仔细辨认了一遍,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六十七个人,一个也不是。
莫庸有点奇怪:“夫人您可是看仔细了。”
我不放心,又一个一个地看了一遍。确定还是没有。
“这可就奇了。”莫庸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夫人很确定这个人叫李斯,而现在叫李四的全都在这里。难道说……此人半道改了名字?”
“决计不会的,大人。”那名呈上名册的官吏插话道“这些苦力自打进这个工事起,为了防止逃跑,一个个都在胁骨上刺上了各自的名字,绝计改不了的。夫人若说这个人自押解到此便是用的这个名字,那就肯定还是这个名字,断然是错不了。只是……”
“只是什么?”莫庸接着问。
“只是前两天,有个人进了工事就开始发热,还没有登上名字便已经死了,不知道会不会是他……”这官吏小声说。
我一声惊呼,顿觉五雷轰顶,小四,我只是晚来了两天而已,难道你就已经……对了,来之前他已经在家里发了一天烧了,而且中间又走了这么久,腿上还有伤,万一真是腿伤发作……
我捂着胸口,几乎倒在地上。
莫庸赶快一把扶住我,连声说道:“夫人莫急,夫人莫急。”
我摸着胸口泪如雨下:“那人的尸首在哪里?带我去看。”
“这……”那官吏面露难色“我们这里每天都有无数苦力死掉,多是草草一埋就算完事,象这种连名册都没有上的,谁能记得是扔到哪里去了啊。”
“混仗。”我还没有开口,莫庸已经大骂起来“难道连个大概的方位都不记吗?”
那官吏低了头不敢吭声。
“你只告诉我大概的位置便可,我自己去找。”我捂着胸口说。
“夫人休要焦燥,”莫庸赶快说“那乱葬岗上尸气太重,切莫伤了夫人玉体啊。”
“不妨事,你们只要告诉我大概的地方,我可以自己去找。”我固执地说。
那官吏红了脸低了头,小声说:“因此地离城内太近,最近死去的人,都是扔到了离此地三里外的一个大坑里。夫人若是执意要去。我便叫人带了你去。”
“夫人万万不可。”莫庸上来一把拦住我“夫人是新晋的贵人,如今倍承大王恩泽之时,怎可轻入那污秽之地,莫说是折了夫人的鸿福,只怕对大王的圣体也会有损的啊。”
“大人,”我一把抓住莫庸的手“若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终是心中不安啊。”
我说着这话,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莫庸于心不忍,可还是死死拦住我。
我已经哭得死去活来,无论如何也要亲眼去看一看那乱葬之所。
正是左右纠缠之时,那个献名册的小吏突然站起来:“夫人,不然我们带您去那附近上看上一眼,找到了那人的尸首就给您搬过来?这样的话,一个方面可以了了夫人的心思,也免得让那尸气冲撞了您?您看这样可好?”
莫庸本来还想阻拦,但是看到我哭成这个样子,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但是再三叮嘱,不能走近了看,只能站得远远的看。
我们站在离万人坑很远的地方,那股尸臭已经冲得人头顶发蒙。莫庸站在我的身边努力掩着鼻子,却已经不停地干呕起来。
我也掩了口鼻,却还是忍不住探着脑袋向那坑里看。
那小吏带了两个人用烧酒泼湿了身体,又掩了口鼻三人一起下了那万人坑,不一时,从坑里拎出一具尸体来。
我不顾莫庸阻拦,冲着那尸体跑过去。
一面草席盖着他的脸,我依然可以看得到他身体瘦削修长,竟与小四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