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恢复神智的时侯是半个多月以后。
我听雅依说,那一天早上,族人们看不到我,以为我又在赖床,起初并不在意,直到胡医士路过我的家门,听到小鬼在笼子里一声一声地惨叫,这才感觉不对劲。
当他们打开房门的时侯,我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嘴角还挂着微笑,而眼角却有明显的泪痕,身体是软的,呼吸也很均匀,但是不管怎么呼唤,我始终没有一丝反应。
胡医士他们把我扶起来,连着灌了好几天的汤药,可是我一直就那么呆呆地躺着,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饿,不知道吃,哪怕是用力掐我,打我,用针刺我,我都一点反应都没有,整个人就象是没有了魂魄一样。
小鬼急得在我身上来回乱蹭,想方设法地想要唤醒我,可是我除了眼睛睁着,不停地微笑之外,整个人就象是死了一样。
小鬼在雅依怀里象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我不吃东西,它也不吃东西,我这么呆坐着,它就守着我一起呆坐。
直到雅依炖了肉汤撬开我的牙齿灌进去,它也才肯开口吃上一丁点东西。
我病的这些日子里,人瘦了好多,小鬼寸步不离,瘦得更多,它整日守在我的身边呜呜咽咽地哭,所有的族人听了都跟着它一起落泪。
如果我就此醒不过来,相信小鬼也一定会随着我一起去了。
胡大娘看了小鬼这个样子,一个劲地抹眼泪,她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鬼面狐王竟然是这般地重情,她后悔曾经和我说了那些话,更后悔当初一再让我丢掉小鬼。
胡大娘叮嘱胡医士一定要治好我,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胡医士使出了混身解术来给我治病 ,他不顾危险去山上采药,他一次次地下山去寻求高明的大夫切磋我的病情,他不惜重金买了各色的医书和医具来,最后甚至在他娘的授意下把我弄到了自己的家里日夜照拂。
这些天来,我的魂魄在神游,而我的身体却在不停地喝着汤药,受着针疚和各种各样的薰蒸理疗。
可是这一切,我都不记得。
我只记得小四的笑,还有梦里那满天花雨。
在所有人的细心呵护下我终于醒过来了,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我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羌族头领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人。
我常常在工作的时侯突然发呆,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又因为什么停下来,又常常在别人和我说话的时侯,突然就愣在那里,忘了我们是在讨论什么。
日子就这么变得混混噩噩起来,我从整个寨子里脑子最好使的人,变成了最呆头呆脑的人。
同时,我也从寨子里最忙的人,变成了最闲的人。
小鬼因此一直愧疚不已,整天陪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这不能怪它,连我自己都想不到,为了那个人,我会被伤成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以为自己是那么地没心没肺,
原来以为,那个人的影子已经在我心里死掉……
原来以为,我只要换个地方,换个环境,再换上一群朋友,再多给自己找些事做,所有的过去就会真的成为过去……
原来以为……我可以忘了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我输了,心服口服。”我拍着小鬼的脑袋说。
小鬼在我怀里呜呜地叫,象是在道歉,又象是在安慰。
我们是两个害怕孤独的孩子,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里相互依偎着取暖。
小鬼,我听得懂你在说些什么,你说你害怕,你说你怕我会死掉,如果我这次醒不过来,你便再也没有了依靠。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被遗弃后的孤独。
我也和你一样地害怕孤独,我也曾经被人遗弃过,那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放心吧,小鬼,从此,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从此,我们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我原先的工作,由雅依和桃翁想办法分担了,谷里有了大事,我就让黑格他们三个人商量着办。
我的日子越过越闲,胡大娘看我没事做,就常过来招呼我过去,和她一起喝茶闲话。
胡大娘话多,我只要坐着兑出耳朵就可以了,一整天坐着不张嘴,都不会冷场。
半个月下来,我了解了他们老胡家祖宗十八代的所有故事,我甚至知道了胡医士的爹生前最喜欢吃粟米饭锅底那一层锅巴,我甚至知道温文而雅的胡医士到了八岁还在尿炕,而胡大娘自己由于年轻时貌美异常,为了娶她,胡医士的爹购置了一百多亩(甚至更多)的良田作为聘礼来迎娶她……
在讲完了老胡家的所有故事之后,胡大娘的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
“玉儿姑娘,我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翻着眼睛想了半天,似乎已经没有人了吧,听说赵王病逝多年,而身为太子的哥哥赵策一直病着,从准大王变成了新大王他哥,病情愈发不见好,只怕也是……
“我想是已经没有人了吧。”我说。
胡大娘看我答得含糊,又问:“玉儿姑娘今年芳龄几何啊?”
我又开始翻着眼睛想,那一年和亲的时侯是十二岁。后来到方城住了三年多,又到这谷里住了快有一年了吧,那加起来应该是……
“不记得了,怕是快有二十岁了吧。”我说。
“姑娘比我家孩儿还要小一岁?”胡大娘有点奇怪“姑娘看着可不象,姑娘看着可比我儿要大得多呢。”
我低下头不说话,心说这老太太也太会聊天了。
“咳,不是老身说嘴,这要不是在这山谷里啊,你们两个人这样的年纪,早就成了亲,抱上孩子了。在我们家乡里啊,比你大个七八岁的女子当***都有呢。”老太太的嘴继续不闲着。
我更没话说了,只得低着头帮她给胡医者纳鞋底子。
“其实女人这一生啊,图个什么呢?还不就是图个有人痛,有人爱吗?这青春啊,一转眼就过去了,这日子啊,一晃,人也就老了,到老来图的是个什么呢?还不是有个伴?
天冷了,他提醒你加件衣服,天热了,他给你端碗凉水……两个人就这么依着,伴着,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老太太低着头继续唠叨着。
我不禁停下手里的活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