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有香茗,棋儿倒出两杯来便退到一边去。
我坐到案前奉起一杯,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大祭司,道:“坐吧,喝口茶。”
大祭司受宠若惊地坐到案几前面来,奉了茶到口边一抿,脸色缓和不少。
我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
她明显不年轻了,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满脸黑黑的横肉,鼻子又大又塌,嘴也大,嘴唇也厚,喝了两口好茶,她的脸上露出了世故讨好的笑容。
这样的人,是怎么化身为大祭司的?我对此感觉到十分不解。
“之前本宫是不是说过让你以后不要再下望星台了?”我问她。
“一次!”她立马睁大了眼睛,信誓旦旦地说道“小司真是就下这一次!”
我冷冷一笑,这个人真是说谎不用打草稿的。
“您这样是给您自己找不自在啊,这万一被人给认出来……”我看着她就皱了眉头。
“我说夫人啊!”大祭司一拍大腿,皱了眉头苦笑道“这个望星台,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一年四季,香火不断,烟熏火烤的,都快把本司烤成腊肉了!特别是那个台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整天就是守着那些泥塑木雕的神象。”
我看着她黝黑的脸膛不禁失笑,腊肉?别说,还真是挺象。
大祭司看我笑了,脸上也轻松不少,轻声道:“夫人,本司在那台上可呆了快四十年了,先师在的时侯,我就事奉左右,先师走了,这大祭司的位置就轮到了我,之前小司下台无数回,可是只有夫人您是第一个认出我来的!初时我还不服气,想着怎么就能白白地被您给认出来?此一时我才想通了,缘份啊……这都是缘份!”
她说话的口气也很市侩。
我奉了水壶给她的杯子里添了一点,道:“本宫肯定不是第一个认出你来的人,只是别的人看出来了也不敢认,你是大祭司,天命神授的人,他们认出来了,也不敢往那里想。”
大祭司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得小心点,那个望星台,轻易不要再下了。”我看着她语重心肠地又交待了一句。
“是是是,小司记住了,以后不再下了……肯定不下了……”大祭司又在重重地点头,可是我明白,她肯定还会再下来的,以她的个性怎么能忍得了那祭台上的寂寞。
我低头苦笑,可是也拿她毫无办法。
“夫人,”大祭司突然把头凑过来小声道“你前几日不是还托了我一件事吗?如今还办不办?”
我向窗外打量了一眼,轻声道:“现在不用了。”
大祭司闻言反便有些着急:“您真的就这么放过郑妃了?我听说她最近可比您得宠。”
“消息还挺灵通啊?”我瞥了她一眼,低下头微微苦笑着叹了口气“我让她帮我的事情,她已经做了,我没有理由再去拿捏她,别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夫人,您可别不当回事啊!”大祭司冲着我睁大了眼睛“前几日莫大侍可送了黄贴到我那台上,特地让我选个吉日给大王行冠礼。”
“这个事儿我知道,宫里的人都知道了吧。”我随口说着,又把一碟点心往大祭司面前推了推。
大祭司拿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舒服地咬了一大口,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茶,轻声道:“您可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有什么二?说来听听。”我也取了块点心放在嘴里。
“陛下行了冠礼之后可就算是正式成人了,可以佩剑亲政,之后呢,这王后之位是不是就该定下来了?”
我的手不由得慢慢握紧了杯子:“陛下他提这事了吗?”
“陛下倒是还没有亲口提,但是朝中已经有人提了啊,我前几日还听着太史司那几个星官在议论着呢。”大祭司又喝了一大口茶,随手又取了一块点心来。
我盯着面前的那碟子点心被她三口两口地吃下一多半去,心中暗想,这大祭司过得日子真不怎么样,整天在那个台子上烟熏火燎地被人供着,估计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吃过东西了。
“夫人,您怎么还不明白啊?”大祭司看我发呆不由得又有些着急了“眼下陛下和秋池宫里的郑妃走得那么近,难不成是想立她为后?”
这句话倒是让我微微一怔。
大祭司抹了一把嘴角,向我面前一凑,压低了声音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夫人您还能不知道吗?万一她当了王后,对您可是一万个不利啊!”
我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说得好象你挺了解她似的。”
“切。”大祭司把嘴角一抹,冷笑一声道“我那望星台里能听到的事情可不止一件,你知道郑妃娘娘那个妹妹雪伊吗?她为什么承幸那么久了还一直没有身孕?”
闻听此言,我不禁惊白了脸,抬头瞥了一眼张蒿,他的脸也有些白了。
看到我的表情这么惊异,大祭司更得意了,将眼睛一眯,晃着脑袋轻声道:“全是那郑妃做的手脚……”
“你怎么知道?”我眯着眼睛问她。
“哼哼……”大祭司伸手把最后一块点心也塞到自己嘴里,冷笑一声满脸得意“一个人做了亏心事,最怕的是什么呢?鬼神报应啊……”
看我一脸迷茫,大祭司将眼睛冲我一斜,接着说道:“我那观星台上可是离神灵最近的地方,夜深人静,这郑妃娘娘一个人跪在那里祷告,你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呢?”
我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抬眼看到张蒿的表情倒象是松了一口气。
“她哭哭泣泣地说的就是她这个妹妹,两个人从小如何要好,在相府的时侯如何相互照应,可是后来进了宫,她怕这个雪伊万一得了宠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对大世子不利,所以就在她的胭脂盒里……”
“嘘!”我赶快把手指放在唇上一压,轻声道“这个事儿你还告诉过别人吗?”
“我又不傻?”大祭司笑了“要不是知道你们两个人不对付,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些呢。”
我低下头沉思起来。
大祭司又笑了,以一种老朋友的口吻说道:“其实宫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些妃子们中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反正就是这句话,本司带给你了。要是这个郑妃当了王后,对您是一万个不利,您可自己考虑清楚喽。”
“大祭司这么替我着想?”我问她。
“缘份呗!”大祭司这回笑得更加开心了“您说我这一下台就遇到了您,原本是被您拿捏着摆了一道,现如今这身份反倒又高了一层,现在这宫里宫外的谁不知道我大祭司一张符咒就压住了鬼神,救了那尚在腹中的王嗣一命?”
我不禁失笑,不禁也软了口气说道:“话虽如此,大祭司还是小心为好,我不会再轻易拿捏你,但是你自己也得小心,这宫中事非太多,别给自己找麻烦。”
大祭司将脖子伸出来冲着我仔细地看着:“夫人一味让我小心?可是您现在可是在给你自己找麻烦啊!”
我不自觉地失了神,手里执着的茶壶一再倾斜,茶水从那杯中溢了出来,滚烫的水顺着案几往下流。我心下一惊,张蒿早奉了帕子过来,一手去抹那案几上的热茶,一手接了我手里的壶,我们两个眼神一触。
不用再多说话,便已明白,大祭司的话没有错。我现在主动放弃还击,的确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大祭司抬眼看了我二人的脸色,冷冷一笑,说道:“要是按我说,夫人,您现在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给……”
大祭司一抬手,又粗又大的手掌面我眼前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下个月,宫里要行望月大典,到时,你只要让柳氏出面求我给她的孩子祈福。我自然会在众人面前应允,到时,我只需要假装神灵上身:说这个孩子在母亲肚子里甚为恐惧!陛下定然会问因何恐惧。到时侯本司就假装漓妃上身!就将那郑妃戕害漓妃,使其腹面中胎儿堕亡的事情说出来……到那时,陛下肯定会着人查清此事的,别的不说,她立后这件事,那是一万个不可能了!”
我低头不语,上次见面我和她就是这么计议的,让大世子带上咒符到清和宫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让大祭司当众为柳氏腹中的孩子祈福,当众说出当年漓妃的案件!
只要这件案子被所有人放在明面上,郑妃必须紧张,包括那个吕相邦也不得不仔细掂量一下,当年的正牌妇女主任可是他!而且我手里有人证钟太医又有物证七年前的药典,这一局下来,我不说可以轻松治死郑妃,最少我和他们打了个平局,如果小四有事,那么郑妃的事情就更大,吕相邦当然不会白白地看着自己的义女被人拿住,他哪怕不给郑妃想办法,也要给自己想办法,到那时我会再和他谈条件……
但是实在没有想到,事情比我想象得要顺利的多,郑妃就这么经易地替小四解了危难,那么接下来这一步棋还要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