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二老爷怎么都是个正五品的一州府尹,涉及到的还是谋害至亲这样枉顾人伦、丧心病狂的大案,京兆府尹也尤为重视,并且当即上折子给皇帝那里报备了。
皇帝没什么特殊指示,只叫他根据证据,秉公处置就是。
岑氏这个岑家的姑奶奶做人证,详述了案发经过,又有明确的证物在手,京兆府尹当即下令叫差役去往青州府将岑二老爷请回来对质。
之后,岑家兄妹二人对簿公堂。
由于人证物证确凿,岑二老爷辩无可辩,很快也就结案了。
因为杀亲为重罪,岑二老爷被判重刑之后腰斩,他已经入仕的嫡长子岑佑明也被掳了官职,全家流放岭南。
这案子顾瞻全程盯着,出了结果还特意登门前来告知的祁欢。
两人坐在春雨斋喝茶。
顾瞻道:“没扯出祁元铭来,你二婶儿声称当日是她亲眼瞧见的岑二老爷行凶,不仅指出对方颈后被死者抓出的伤痕,还拿出了一块遗失在现场的岑二老爷的佩玉。说来讽刺,那位岑二老爷当年行凶之后也是做贼心虚,只以为是两兄弟撕扯之间不慎坠入了水中,一开始是害怕惹人猜疑,就没敢下水寻找,后来一直熬到岑家二老驾鹤,他倒是借口翻修池塘特意派人找了,却未寻见。而当时事情都已经风平浪静的过去数年之久,他其实已经放宽了心,没找到也没多计较,蛮以为不慎遗失之后被哪个贪财的下人捡去了。”
“要不是他太过自负,又欺人太甚,我二婶儿估计原来是已经打算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了。”祁欢看上去兴致不高,手里晃着个杯子,苦笑摇头,“很多人都是这样吧,做了一次恶事,得了好处,就会持续的野心膨胀,好大喜功,以为自己靠走偏门成功了一次就能一直持续的赢下去。却不知,善恶到头终有报,恶事做多了迟早都会有翻船的一天。”
那位岑二老爷,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恶人。
靠着杀兄夺产上位以后,就整个飘了,官还没做多大,就先玩起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一套,别人做了亏心事被人捏了把柄,大多只会认栽服软……
祁元铭却踢到了铁板,拿着把柄威胁人,直接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祁元铭错在自不量力,低估了人性里的恶。
而岑二老爷却错在他低估了岑氏的爱子之心,以为岑氏为了有娘家可靠,就算儿子死于非命也得忍气吞声,可能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冷血无情没有亲情和恩义之人吧,就想当然的高估了自己对旁人的控制力。
说到底,就是狗咬狗一嘴毛,这舅甥二人都想不择手段的威胁人控制人,最后却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了。
岑家的事到这里彻底了结,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提起自负和放飞自我的主儿,祁欢就不可避免的又想到叶寻意。
她重新收摄心神,又正色冲顾瞻递了个眼色:“瑞王府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顾瞻道:“瑞王此次回朝之后是要比以往更加沉稳内敛了,他在朝中的势力本来就被拔除的差不多了,如今倒是规矩,只是尽心尽力做着陛下指派给他的差事。
说着,他眸中却染上浓重的担忧之色,拉过祁欢的一只手握在掌中道:“那个叶寻意心术不正,他二人又都是不择手段之人……”
祁欢闻言,却是直接笑了,打断他的话:“这你就放心好了,瑞王不是宁王,以瑞王云珩的城府和耐力,他才不会没脑子听叶寻意的教唆,随随便便就来找我这种‘无名小卒’的麻烦。就算叶寻意恨我入骨,不断的撺掇他,他也定会反过来劝导对方忍耐。所以,叶寻意在他那,我反而十分省心!”
只有叶寻意会以为前世的云珩之所以能够成事全靠她的辅佐,她的确是把铲除异己的好刀不错,可是就她那个格局和眼界……
也就配给人家当刀使。
论脑子和谋略,终究还得是靠着云珩自己的。
叶寻意以为她敢捋虎须,陪着云珩一起挑战皇权跟皇室叫板,那就是她超高的眼界和手段……
有云珩在下面撑起一个舞台给她表演时,她自然能够看到更远更高处的风景,没了这个舞台,她就只剩下自不量力了。
所以,那天在天牢,祁欢才会暗示,在所谓梦境的天命里,须得是云珩与叶寻意联手,这天下原就该是被他们收入囊中的。
一直以来云珩本就是对叶寻意有好感,觉得她有几分与众不同的灵活头脑,再加上这一重糖衣炮弹加持……
野心勃勃的瑞王殿下,又怎么会放弃他命里命定的的贵人?
但他救叶寻意归救了,想继续将那女人收归己用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叫对方就范,就唯有一点——
他那个一心问鼎天下的格局,绝不会答应帮着叶寻意泄私愤就打草惊蛇,甚至暴露自己,来与自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闺房女子为难。
本来嘛,他若忍辱负重,最终登上了帝位,到时候别说区区一个长宁侯府的祁欢,就是顾瞻和平国公府,他可以随便捏死,就一如前世,他等了二十余年才偿还了夙愿终于将叶家嫡长女扶上后位,就为了满足他的自尊心!
“话虽如此……”祁欢对这番论调还算赞成,可是祁欢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他总是不放心的。
“不说别人了。”祁欢又如何不懂他的心思,赶紧再次打断他,岔开了话题,“说说我们自己吧。现在我们家老头子的后事也算办利索了,你想好了没?我们几时成婚?近期就赶着办了吗?”
提及此事,顾瞻却明显迟疑着面露难色。
他斟酌着刚要说话,就看院子里祁文景的亲随找了来:“大小姐,顾世子安好。”
祁欢抬眸看去:“父亲叫你来的?什么事?”
“侯爷听说顾世子来了,叫小的传话,说世子爷一会儿若是得空的话就往外书房陪他下盘棋。”亲随说道。
祁正钰下葬的次日,朝廷就颁了旨意,祁文景已经正式袭爵,成为这座长宁侯府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了。
祁欢又问:“三叔不是今天回来了?他已经走了?”
“还没,侯爷和二爷三爷都还在书房呢。”亲随笑道,看了顾瞻一眼,“侯爷是怕顾世子一会儿直接走了,所以差遣小的提早过来知会一声,三爷今儿个晌午也在家用饭,顾世子若是不急走,就也在家吃吧。”
祁欢刚要答应,顾瞻却已经抖顺了袍子起身:“那我现在过去吧,跟长辈们打个招呼。”
没了老头子在背后撑腰作梗,二房如今也彻底安分了,祁文景三兄弟之间也还算和睦。
祁欢也没多想,只起身给他拿了披风。
顾瞻连忙抬手挡下:“去前院就几步路而已,没得叫人觉得矫情。”
祁欢想想也是,就又给他收起来了。
顾瞻走后,祁欢想了下,就也走出屋子,带着星罗去了夏月轩。.qqxsΠéw
前两天祁正钰要下葬了,祁欢就叫人去庄子上把祁云歌给暂时接了回来。
该是被凌妙妙的下场吓到了,她这趟回来沉默许多,也老实了许多,这几天没人拘着她,她也基本都是循规蹈矩的在自己院里呆着,不出来晃悠。
祁欢去时,她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晒太阳。
有点走神,直至祁欢走到近前,阴影打下来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大姐姐!”祁云歌连忙起身,神情有些拘束和显而易见的紧张。
祁欢只当不察,既不落座也不同她迂回,有话直说:“我找你说点事,祖母决定离京,去城外清心庵下的庄园别院礼佛,替祖父和家里祈福,这事儿你知道吧?”
“啊!”祁云歌似是隐隐的意识到些什么,反应慢了一拍,却先本能的点头。
然后,她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试探着开口:“那大姐姐找我是……”
祁欢道:“我就是问问你,你要不要跟她去?”
却不想,祁云歌一听这话,眼泪登时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既然回了府里,就不可能不去给余氏请安,这几天之内,前后去了两三次,老太太虽然病恹恹的总是躺着,可依旧还是蛮不讲理的乱发脾气,特别不好伺候。
以前说点好话,还能暂时哄住她,现在却是动辄就砸东西叫骂,没来由的就折腾身边的人。
祁云歌以往愿意往她跟前凑,是找她撑腰来着,可是现在——
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在哪儿都是混日子,她还年轻,过两年还得嫁人。
祁云歌一下脸憋得通红,因为知道以往自己总是仗着老太太与祁欢母女互别苗头,这时候就怕祁欢故意整她,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声音细若蚊蝇的开口:“我……可不可以不去啊?”
老太太这一出府,就不定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了,而且她现在那么暴脾气,喜怒无常的,自己跟去怕不是要给她当沙包打。
话一出口,祁云歌自己就先急了,一把抓住祁欢的手,恳切哀求:“大姐姐你让我在府里吧,我保证老老实实的呆着,再也不惹是生非了,我一定孝顺母亲,好生听话。”
说着,就又迫切的想要跪下了。
祁欢从一开始也就没什么兴致跟小姑娘们为难,就是她们一个个鬼心眼子多,总爱没事找事。
祁欢把她的手从自己腕上撸出来,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不去就不去吧,过两年等守孝出来你还得张罗议亲呢,闲着没事就绣绣嫁妆读读书。”
言罢,就又原路带着星罗走了。
祁云歌脸上挂着两行泪,却是在原地怔愣许久,这才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拿眼泪抹了。
从夏月轩出来,星罗忍不住感慨:“看四小姐这趟该是吃了教训了,倒像是突然懂事不少,居然都不跟着老夫人折腾了。”
祁欢叹气:“原也就是余氏姑侄两个把她教坏的,有了凌妙妙那么个前车之鉴,她若再不长记性,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提起凌妙妙,星罗就不禁的迟疑起来:“三姑奶奶前阵子也回京了,这凌家小姐您真不打算给他们送回去了?”
凌致诚和祁文姮夫妻前阵子特意赶回来奔丧,凌致诚明显是因为和祁家起了嫌隙,而且他在官场也已经躺平,也不指望祁家提携了,跟着千里迢迢回来只是为了名声和面子情,卡在祁正钰将要下葬前回来,露了个面,等着老头子入土为安了,他扭头就已经回外地任上去了。
但是祁文姮却拿住了机会,哭着喊着要替父亲守孝,没跟他一块儿走。
星罗想的是那毕竟是人家亲闺女,祁欢却道:“不是我不叫他们团聚,是凌妙妙她自己说不回去了。她现在这个样子,以后嫁人都无望,依着三姑母那脾气,又一定不会忍气吞声,到时候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她不想死也得被逼死了。现如今得亏是她自己想开了,回头我跟母亲打个招呼,叫她帮着寻个僻静的庵堂道场,打点一下,总归咱们家保她个衣食无忧,她愿意青灯古佛,那就叫她清修去吧。”
凌妙妙这个情况也属实无奈了,进了那种下等的地方,首先就是一碗绝子汤灌下去了却后顾之忧,再加上她经受了太多的凌辱与虐待,现如今瞧着个说话大声点的男的都要吓一激灵……
这时候的人,将女子名节视为性命的,娶妻还基本都为着传宗接代,也得亏是凌妙妙自己想开了,只求个余生安稳了,否则她要还想嫁人,反而是给祁欢这边出难题。
大家同为女子,以前的凌妙妙的再是不招人待见,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也是怪可怜的,星罗不由的又是重重一叹。
外书房这边,顾瞻过去时祁家三兄弟正在谈丁忧一事。
顾瞻这个祁家的准女婿,因为实在跑他们家跑得太殷勤,谁也不觉得他和祁欢的婚事还会有什么变故,所以也就一视同仁将他当自己人看了。
他打过招呼坐下之后,众人继续聊。
祁文景道:“丁忧的折子父亲刚过世那会儿就已经递上去了,如今朝廷已然批复,我这边手头上的事已经交接好了,以后就不用再过去了,老二你呢?”
祁文昂如今最是情绪低迷,黑着脸道:“我这里也差不多了,最后还有一点事也跟他们说了,如果继任者有所疑难登门寻我就是,反正也是在京城里住着,来往都方便。”
他苦拼了小二十年的官职,说停就停了,还要担心将来丁忧出来还能不能官复原职;唯一的儿子没了,着急新造一个重新培养吧,赶在守孝期内又不能……
整一个垂头丧气,前途渺茫。
可是丁忧这事没办法,谁都通融不得。
祁文景种种叹了口气,又看向了祁文晏道:“老三你呢?陛下一直器重于你,也没透露出个夺丧之意?”
他跟祁文昂守孝,只是应当应分,可却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对不住祁文晏。
本来祁正钰就已经很对不住他们母子了,现如今还要为着祁正钰的死,叫他赋闲三年在家,替老头子守孝?这换谁谁不郁闷?
祁文晏却是淡淡的一副神情,闲适喝茶,闻言笑道:“历来会被特许夺丧的多是武将,那还得是在战事吃紧的节骨眼上不得已而为之,我一个在京的文官,朝廷又不是没我转不了。”
说着,语气一顿,就越是悠闲自在起来:“服丧就服丧吧,难得清闲。”
祁文昂看他这样,心里就越是堵得慌。
很明白的事儿,祁文晏之所以不着急不介意,是因为他自信,自信就算守孝三年出来,他一样可以重新拼杀进官场,混得风生水起……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那就先这样吧,这事儿不提了。”祁文景一看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就赶紧一锤定音,终止了这个话题看向了旁听的顾瞻:“辰熠,叫你过来主要是为着你和我家欢姐儿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