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就连门房外面的柱子上都贴了符纸。
当时又适逢傍晚,乍一看去,弄得整个宅子都显得鬼气森森。
祁欢不悦的蹙起眉头:“这些东西都贴到大门外了,被外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门房的人也一脸苦色:“侯爷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又嚷嚷着闹鬼,请了风水师傅来看,又请了溪云峰的道长前来作法,这灵符是道长施了神通让帖的,侯爷亲自下的命令,小的们也不敢不贴啊。”
居然都请上道士作法了?
老头子这情况远比她预期当中的更严重。
祁欢拧眉沉思。
今日又刚好是吴妈妈当值,见她神色不悦,吴妈妈赶紧提醒:“那位仙师今日又来了,这会儿还在福林苑摆阵,大小姐一会儿从大花园走吧,福林苑里最近焚香烧纸,呛人的很,也省得给您衣裳沾了烟灰。”
祁欢:……
“知道了。”祁欢没再跟她详尽打听祁正钰的事,只是随口又问:“我父亲呢?也在福林苑陪着?”
吴妈妈道:“没。明日朝廷不是就要复印开朝了么,裘大人下了帖子,邀了包括世子爷在内的一干同僚,说是趁着上元佳节大伙儿再聚聚,像是去望仙湖游湖吃酒去了。”
如果老头子是寻常生病,祁文景是该在家守着他给他侍疾的,可是现在祁正钰每天神叨叨的各种折腾那些怪力乱神之事,弄得祁文景两兄弟都一个头两个大,平时能避开就都尽量避开他了。
眼不见为净!
不过对祁欢来说祁文景不在家,也就省得她还要去外书房给对方打招呼了。
祁欢听了吴妈妈的劝,从善如流的领着顾瞻取道大花园回的栖霞园。
凑巧,安雪堂里,厨娘带着丫鬟们正忙着摆饭。
虽然祁欢离京就仅仅只有十天时间,杨氏却始终心中难安,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女儿平安归来,见着他俩,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些天提心吊胆的不好受,她就故意板起脸来:“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提前也不知道叫人捎个信叫我放心。”
岑氏是昨天下午就回来了,并且还是孤身一人。
两房之间如今关系不好,杨氏又不能找她去问祁欣的下落和在这期间究竟都发生了何事,就唯恐是他们二房有事进而连累到祁欢,所以昨天就几乎一整晚没合眼。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比正常人,熬了这一夜,疲惫之色显而易见。
祁欢面有愧色,拉着她的手赔不是:“我们已经是紧赶慢赶了,想着省下一道事,就没打发人先赶回来告知母亲归期。是我考虑不周,让您担心了。”
岑氏比他们先回来,杨氏一定会受影响……
这一点,祁欢二人的确是疏忽了。
杨氏并非真的责备女儿,见她如此,也就软了心肠,又重新绽笑容:“行了,我又不是则被你们,平安归来就好,我不唠叨了。”
她看向顾瞻:“在这吃了晚饭你再回吧。”
“好!”顾瞻跟祁欢之间常来常往。
虽然以他从小到大受到的礼教规矩约束,他对杨氏应该更客气些,但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大半年里受祁欢的耳濡目染,他也就不那么拘束了。
杨氏是真心实意邀请,他也的的确确想留在这边吃个便饭,所以言辞态度上就显得十分随意。
祁欢将她和顾瞻脱下来的斗篷都交给星罗拿去一边放好,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这时候左右看了一圈才察觉异样。
她问杨氏:“小不点呢?去花园里玩了吗?”
这个时候,祁元辰是不可能在睡觉的。
杨氏笑道:“今儿个不是上元节么,你不在家,你父亲又有应酬,过午池大夫带着樾姐儿过来,带着他一起看灯会去了。”
主要也是府里最近被祁正钰弄的阴阳怪气,连祁文景和祁文昂这些大人都受不了,敬而远之,祁元辰一个小孩子成天在这压抑的环境气氛之下……
也是挺造孽的。
而今天,又恰好赶上杨氏心不在焉,一心惦念着祁欢在外的安危,没心思出门,索性就将他交给池云川了。
池云川是个没正经的……
祁欢对他本能的不怎么放心,当即皱起了眉头。
顾瞻看在眼里,就笑着安抚:“池云川平时虽然看着不着调,但他有分寸的,他会把辰哥儿安全送回来的。”
祁欢想想也是——
池云川那货,平时再是嘻嘻哈哈,但是正事上却从没掉链子过。
而且他们学医的人,但凡平时一个粗心大意,过手的就可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也确实……
他就不可能是那种粗枝大叶,不靠谱的人!
她这才重新放松了心神,从屋里炉子上拎了水壶,和顾瞻一起过去调水洗手,准备吃饭。
杨氏将桌子上摊开的账本合上,示意桂云搬出去,一边含笑看着祁欢在那给顾瞻调温水洗手。
灯影之下,两个孩子郎才女貌,相处和谐……
端的是一幅温馨美好的生活画卷。
金妈妈听在侧院听了祁欢回来的消息,也特意赶过来,见状就欢喜的笑了,与杨氏咬耳朵:“两个人是怎么瞧怎么登对儿,夫人您就安心等着抱外孙子吧。”
杨氏面上笑容颇有几分感慨,温柔满意之色却是从眼底漫上来,含笑道:“是啊,欢姐儿比我更有夫婿的福气。”
回想,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为了儿子的病揪心,为了女儿的将来发愁。
此时回首——
那过去十几年提心吊胆、前途晦暗不明的日子却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眼前这一切岁月静好的光景恍如隔世。
吃饭时,杨氏特意支开了包括星罗、桂云她们所有人。
正好祁元辰也不在,饭桌上三个人就互相详细交换了一下这十天之内各自身边发生的事。
府里的事,近在咫尺,并且暂时也没什么亟待解决的,所以就是祁欢和顾瞻先交代了他们这趟青州之行的经历。
岑家的事,杨氏听到最后都紧蹙着眉头,唏嘘不已:“我争家产,骨肉至亲之间反目成仇的事情并不少见,可是像他们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干起来的,还属少见。你二婶儿昨儿个回来之后二房院里一直安安静静,瞧着她应该还想要息事宁人,尽量将这事给抹了。”
但是整个青州城内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去岑家的喜宴上捧场了,喜堂上那场闹剧,迟早也会通过岑氏以外的渠道传到祁文昂耳朵里。
岑氏不说,这其中的私心不难猜,她还是想尽量留着这个娘家做靠山的,即使祁文昂如今在官场上已经丝毫用不着倚仗依赖她那个娘家,可如果一旦知道她和自己的娘家闹掰了……
她在这祁府之内的处境,余氏就是现成的榜样。
祁欢道:“纸包不住火,她愿意自欺欺人,那就让她暂且先这样吧。现在主要也不只是祁欣的事,祁元铭还留在青州拼命作死,料想最终的下场也不会太远了,到时候二婶儿就该跳出来和她这二哥玉石俱焚,断绝干净了。”
杨氏想到祁元铭的所作所为,就只剩心有余悸:“铭哥儿那孩子以往也算循规蹈矩,乖乖巧巧的,这前后也没多长时间,他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我瞧着他却并非是最近才变成这样,而是这些年他根本就都是在伪装成了一个心智正常的世家子弟模样。”祁欢对她的论调并不以为然,“就从去年春闱他算计祁元旭的事情上就已经可见端倪,或者一直以来他就都是个心狠手辣的偏激之人,以前没露出来是因为过得顺风顺水,他想要的一切不需要发狠算计就能轻松得到。而一旦既得利益受到威胁,他的本性也就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了。”
顾瞻也道:“他这确实像是心智出了问题,极有可能就是从目睹了岑家兄弟之间互相残杀的事上受了刺激。”
这个论调,与祁欢的想法不谋而合。
祁欢也道:“小孩子的认知里,非黑即白,他亲眼看见作恶的二舅舅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飞黄腾达,反而被害死去之人却湮灭于无声,潜移默化之间,他便认定…——为了赢,就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生存法则。”
再加上二房夫妻俩也谋了小二十年,都在算计侯府的爵位,祁元铭受他们影响,每天看着他们算计,等渐渐长大一些,又开始加入他们的阵营陪着他们一起算计……
说到底,这件事上岑氏也是有点自作自受了。
她为了自保,选择置身事外,捂住了当年家中的丑事,却全然没有在意,就是她的种种作为一步步扭曲了自己儿子的心智,将他引入无底深渊。
严格说来,祁元铭的一生,其实是从他六岁那年开始就已经毁了。
祁欢不会自不量力劝他回头是岸,也不会以德报怨试图拉他上岸,对于这样一个内心阴暗的疯子,从她的立场上她反而只能盼着这个人早些消失,不要再杀回京城,成为祁元辰的威胁。
祁元铭的事,祁欢和顾瞻都只是就事论事,但杨氏却是感慨颇深。
她忧心忡忡道:“看来以后咱们谈事情也是得注意避着点辰哥儿了,省得潜移默化间把他也教坏了。”
祁欢失笑:“我们又没当着他的面做坏事……”
不过杨氏的话也不无道理,有些事还是要尽量注意,防患于未然才好。
话题引到这,祁欢就快速收摄心神,正色问杨氏:“对了母亲,府里这些天还好吗?我刚回来时看大门口的灯笼上都贴着驱鬼符呢。”
提及此事,杨氏就一筹莫展的重重叹了口气:“还说嗯,你祖父最近是天天晚上设坛作法不睡觉,又隔三差五的请那个茅山道士过来驱邪避鬼跳大神,家里被他折腾的乌烟瘴气,实在不成样子,我只得是闭门谢客。这个正月里都没敢邀请亲朋好友过来坐坐。”
祁欢的愿意只是想叫老头子反省一下自己做的孽,受点惊吓生个病也就差不多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闹鬼事件后劲儿这么大。
老头子这得是要多心虚,才会日防夜防的想要极力驱鬼?
当然,这老头子即使是被吓死了,那也只能算是恶有恶报,祁欢并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她再问:“那他的身体呢?”
“头疼脑热的毛病该是差不多好利索了,但是他没日没夜的这么折腾,年轻人都撑不住……”杨氏说着,又感激告诫她,“最近你绕着点福林苑,要出门就走大花园,他最近喜怒无常,神叨叨的,省得再吓着了你。”
本来这些事是不该当着顾瞻的面议论的,但替祁欢装神弄鬼的那些侍卫都是从顾瞻那借的,他们祁家什么丑事顾瞻不知道,也就没必要在他面前欲盖弥彰了。
吃完饭又喝了茶,顾瞻就主动起身告辞:“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甚是辛苦,今天晚上泡个热水澡解乏,早点睡,我就先回去了。”
祁欢确实累得够呛,在路上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回来一定要昏天黑地睡一场。
可是这会儿她却又跟着站起来,对杨氏道:“池云川带辰哥儿他们是去逛城西的庙会了吧?我去接他一下吧,这大晚上的,省得人家还要特意再跑一趟来送他。”
杨氏觉得有理,但是看这天色,又略有几分迟疑。
顾瞻立刻自告奋勇站出来:“我陪她过去。”
如此,杨氏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星罗跟着奔波这一路,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看着都憔悴了,祁欢这趟出门就没叫她跟,打发她先回去休息。
她和顾瞻依旧还是从大花园出的府门,也懒得临时备车,就还是坐的祁欢的马车。
上车坐下祁欢才一拍脑门:“木香他们还在庄子上,着急回来,忘了先去会和,把他们一并带回来了。”
这一下她拍得太响,脑门都见着出现一个红印子。
顾瞻心疼的赶紧把她扯过来,一边给她揉一边道:“一会儿我跟卫风说一声,明日叫他派个人去接一下就行,反正说辞都是提前编排好的。”
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府里若是有人问起,她也可以说自己想家,就撇了木香她们先赶回来,也就搪塞了。
顾瞻给她揉完额头,就又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咱们往哪儿去?”
祁欢怔愣之余就眨眨眼,顽皮的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专门为着接祁元辰来的?”
鉴于这个问题实在太没技术含量,顾瞻直接避而不答。
他只是拥她,是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
两个人之间彼此太过了解,默契归默契,有些玩笑开起来就没什么情趣了。
祁欢赖在他怀里打滚蹭了一圈,也才兴致缺缺的说了实话:“去一趟平康坊吧,我得跟三叔打个招呼,让他知道我回来了,之前答应要帮他办件事,因为出京耽搁了。”
她没说要办的是什么事,顾瞻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深究,只是吩咐外面驾车的骆章去祁文晏和云澄那。
这会儿才只是初更,祁欢的打算就是过去知会一声祁文晏她的行踪,然后再拐去庙会街上街祁元辰,应该两边不耽误,结果等他二人赶到平康坊的顾宅却压根门都没能进,因为祁文晏门房小厮骄傲的说:“我们三爷没在家,同对门的顾家姑娘逛庙会去了。”
祁欢:……
啊啊啊,这还是她那个高冷薄凉邪性的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三叔吗?
这可是原着里高岭之花一般事业心爆棚的男主啊!
他居然——
逛!庙!会!去了……
人比人,气死人,社畜打工人在兢兢业业搞事业,老板却去撩妹逛街了……
祁欢心里怨念。
再看看她身边任劳任怨陪着她跑腿儿搞事业的顾瞻……
又觉得他整个就一小可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