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人多迷信,尤其还会当真,对鬼神之类的灵异事件十分敬畏。
杨氏闻言,顿时也微微变了脸色。
祁欢有不同的见解,但她没吱声。
可是陈大夫在祁家这么些年,别的事不敢保证,可如果单说是祁正钰病情有什么不妥,他肯定会直说,没理由还要隐瞒。
现在他那里一口咬定只是寻常外伤引发的高热,并且也烧的不是很严重……
尤其这大年下的,如非必要,大年初一还去人家太医家里求人看诊,实在是有点儿触人家霉头。
可祁正钰就这么一时昏昏沉沉,半醒不醒的,也不是个事儿!
余氏那里清早起来,原是拿出了特意裁的新衣,穿戴上准备等着儿孙们过来磕头拜年的,谷妈妈不得不告知了她祁正钰的病情:“老夫人,侯爷昨日磕的那一下好像出了问题,后半夜发起了高热,世子爷和二爷陪了半宿,这会儿大伙儿都在侯爷那呢。”
本来祁正钰身体不适,第一个就该告知他这个老发妻的。
可是因为余氏实在不着调,并且她和祁正钰之间的关系也势同水火,祁文景他们都不想她过来添乱,就直接越过了她去。
谷妈妈这会儿也是实在没法继续隐瞒,才硬着头皮说了。
余氏果然对祁正钰的伤势并不关心,只沉下了脸来:“不过就是磕了一下,还要这么大惊小怪,兴师动众的?”
老头子的身体向来硬朗,事实上是连头疼脑热的毛病都很少有。
是以,余氏打从心底里就没想他磕碰一下能碰出什么大问题来,明明昨晚回来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走路比她都稳当。
谷妈妈苦着脸道:“好像是有点问题,因为发热,人就一直睡不醒还说胡话,老夫人您要么过去看看吧?”
毕竟是两口子,就算再不和睦,老头子病下了,她不露面这也说不过去。
余氏这才老脸一拉,略有几分重视了起来。
不过——
也并不是关心老头子的身体,纯粹……
是有点兴奋了!
她头油也没让抹,随便捋了两把发髻,就急匆匆的赶去了前面祁正钰书房所在的跨院。
杨氏等人见她过来,都自觉给她让了路。
余氏横冲直撞直接走到最里边,探头往床上看了看老头子,见他脸色灰败,唇无血色,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心里莫名的颤了颤。
她也年纪大了,怕死,看老头子这样容易产生兔死狐悲的联想。
但同时——
她其实又有点隐晦的兴奋,藏得很深很深的一种不敢表露的私心和野心瞬间在心有疯长,希望老头子就此一病不起,一命呜呼。
就像是祁欢和那个顾瞻曾经挤兑她时所说的那样——
这府里,只要有祁正钰一日,她头顶就永远压着一座大山,处处受制,气都喘不顺畅。
若是老头子没了,她就成了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从此以后就能挺直了腰板享受人生了。
所以,这一刻,老太太的心情是莫名的隐晦复杂的。
出于私心,她便揪着陈大夫仔仔细细问了一遍祁正钰的确切状况,听陈大夫拍胸脯保证并无大碍,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祁欢隔着大半个屋子看着,虽是既瞧不上祁正钰也看不惯余氏,可是一对儿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一方生病另一方就只暗戳戳的盼着他早死了……
当真是倒胃口!
这个屋子里的气氛就越发叫人觉得压抑难受,她扯了扯杨氏的手:“母亲,既然陈大夫说祖父并无大碍,那咱们也就别在这屋里杵着了,让祖父好好休息吧。”
祁文景闻言,也回头说道:“这大年下的,府里好些事要忙,我跟二弟在这轮流守着就行,你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是,好不容易过个年,我得安排一下打赏下人去。”杨氏原也不想让儿女都一直守在这边。
正月里走亲戚,迎来送往的事情多,杨氏忙不过来,提前就说好十五之前厨房那块儿交给岑氏来负责。
岑氏又看了眼床榻那边的情况,面露难色:“看公爹这个样子,就算过会儿烧退了应该也得卧床养上几日才能恢复精神和体力,那今儿个下午的团圆饭……还照常准备吗?”
顿了一下,她又看向了杨氏:“大嫂也已经跟三叔打过了招呼,若有变故,是不是也得叫人去告知他一声,年宴取消?”
入冬以后,昼短夜长,家里的大厨房就改成一天两顿饭了。
尤其是过年这几日,大家都赋闲在家,早饭摆的晚,下午申时左右就摆晚饭了。
祁文晏和家里关系不好,如果这团圆饭不吃了,最好是不要叫他白跑一趟。
这事,余氏第一个赞成,没好气的连忙接口:“那就别叫他来了。”
她这纯粹就是不想见祁文晏。
杨氏对这事可有可无的,想想祁文晏应该也不愿意白跑一趟,也没提出异议。
却不想,祁欢站出来唱了反调:“三叔那里就不用去给他送信了,就算不摆年宴了,祖父生了病,他回来探探病也是应当应分的。”
杨氏开始是没往深处想,只知道祁文晏肯定不愿意搭理他们。
祁欢一提,她也意识到了这一茬。
的确,这个情况之下,不管祁文晏心里怎么想的,高不高兴,回来一趟都能叫有些居心叵测之人少嚼好些舌头。.
所以,她依旧是没做声。
余氏却是不乐意了,恶狠狠瞪了祁欢一眼:“叫他回来看什么?看笑话还是催命?”
大过年的,她嘴上居然也没个把门的。
祁文景与祁文昂都齐齐黑了脸。
祁文昂沉声提醒她:“母亲,这大过年的喜庆日子,您说话总得有个忌讳!”
余氏冷哼:“我忌不忌讳他都是个催命鬼!”
说完,强行挤出了人群,气哼哼的又回自己屋了。
祁文景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由的都叹了口气。
好在这屋子里这会儿除了自家人就只有陈大夫和管玉生这两个外人,管玉生是老爷子的心腹,陈大夫又知道家里许多的阴私,这种闲话不在乎被他们听去。
杨氏和岑氏带着各自的儿女从福林苑出来。
因为两房的关系也不好,所以岑氏借口去厨房看早饭就带着祁欣往前院去了。
杨氏则是带着一双儿女往后院走。
祁欢牵着祁元辰的手,把袖子拉下来,将他的小手藏在窄袄的袖子里取暖。
祁元辰就乖乖的,安静让她牵着走。
走了一段,杨氏见着祁欢不说话,就侧目看向了她:“吃哑巴药啦?这会儿这么安静?”
祁欢是在想事情,思绪被她打断,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她也转头对上杨氏的视线,苦涩的扯了扯唇角,感慨道:“我只是在想事情,虽说中邪什么的肯定是无稽之谈,可祖父这情况却是有些蹊跷啊?”
杨氏蹙起眉头。
祁欢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看他那不是中邪,分明就是亏心事做多了,这会儿报应找上门来了。”
老头子的确并非善类,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往死里逼,更是曾经一度打着要将杨氏逼上绝路的如意算盘,差点把祁文晏的后半辈子也毁了,要说是他还欠了别的孽债,杨氏是一百个相信的。
回想他那些梦话,的确更像是梦魇,被什么给吓着了。
杨氏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祁欢又问:“昨夜在宫里我没太在意,母亲可曾注意到,那期间祖父可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有谁说了什么叫他反应剧烈的话的?”
杨氏瞬间警觉起来,下一刻就又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我琢磨了一遍这件事,昨儿个傍晚咱们进宫之前老头子还一切正常呢,跟几位熟人谈笑风生,没有半分异样。”祁欢仔细将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分析给她听,“可是半夜出宫时他摔的那一跤就很蹊跷了。”
平地上走着,摆放的四平八稳的垫脚凳,并且还有人左右搀扶着……
按理说,祁正钰就算老眼昏花,也不该摔了那么惨烈的一跤的。
“你要这么说的话……”杨氏认真回想,最后却还是一筹莫展,“我还真没发现什么异常,入宫一直到咱们入席坐下都挺正常的,而落座之后也就剩自家人在一起还能私底下聊两句,这中间也没出什么事啊。”
总不能是余氏作了什么妖吧?
别说余氏没那个城府和本事,就依着老头子的脾气,若真的是余氏招惹的他,昨夜回府之后他必定就发作出来了,也不会憋着把自己憋出了心病来。
祁欢看杨氏的反应和表情,也不像是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样子,心里顿时就更加困惑。
可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
怎么都想不出来昨天那国宴期间祁正钰会被什么人刺激到!
母子三人回到安雪堂。
祁正钰这么一病,家里也就喜庆不起来了,就省得还要装模作样的扮什么合家欢。
杨氏叫人去大厨房取了饭菜回来,带着一双儿女吃了,又叫小厨房做些吃的温在灶上,以防着祁文景随时回来要吃。
大过年的,祁欢的心情其实不错。
因为家里没有一起玩的玩伴,可是小朋友的童年一定要完整,吃过饭她就带着祁元辰找了花园里的偏僻处放炮仗玩。
大年初一是不走亲戚不串门的,姐弟俩敞开了玩得尽兴,大冷的天都出了一头的汗。
等着临近中午,眼瞅着祁元辰是有些跑不动了,她才把人领回了安雪堂。
让祁元辰消消汗,又让他吃了点东西,就哄他睡了午觉。
不过因为老头子健在,家里还没正式分家,祁元旭虽然被分出去单过了,这天也还是要回侯府来过年,上午他们两口子就回来了。
去祁正钰那见了祁文景,又来安雪堂给杨氏拜年请安。
袁氏的肚子五个多月已经显怀,说了些场面话,杨氏依旧安排他们夫妻回夏月轩去休息,省得在她这里拘束。
祁元辰跑累了,中午都没用人哄,几乎躺下就着。
祁欢拉了被子给他盖好,走到外屋见杨氏还在查看核对各种礼单。
她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来翻了翻,“大过年的母亲您还看这个啊?”
杨氏头也没抬:“就是过年才要看,看看年礼回的分量有没有出差错,有问题的,趁着年节里的互相走动也好找齐补救。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以为这当家主母是那么好当的吗?”
人情世故处理起来,的确是累,不仅累人,还累心。
可是没办法。
谁叫人是群居动物呢?既然生存于世,从来就只有人适应环境的,没办法等着环境来迁就适应人。
祁欢现在都不愿意额外去想自己嫁人之后的琐事该是如何处理,甩甩头将这些繁琐之事暂且抛开。
杨氏看她无聊,终于抬眸看向了她:“你要么也睡会儿?”
祁云歌自从被剃了光头,虽然还不服气,可是顶着个秃瓢脑门儿没法出来见人,也怕祁欢再给她来上一次,自然也就不能作妖,这几个月都足不出户的待在夏月轩她自己的屋子里,也就偶尔发发脾气。
祁欣那里,现在也是能闷在屋子里就绝不出来走动。
祁欢跟她们关系都不好,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们玩。
“不了。昨天晚上本来就没睡够,我现在去睡,怕是一会儿就不想再起来了。”祁欢耸耸肩:“我去前院看看父亲那边的情况,顺便等等三叔吧。”
杨氏点头,又嘱咐:“天冷,拿个手炉。”
“手炉很快就冷了。”祁欢道,“我更喜欢用手捂。”
她取了手捂和斗篷,全副武装好也就从屋里出来。
星罗要跟,她却没让:“天冷,你不用跟着我了,去小厨房多拿些干果和点心,回去和那帮小丫头一起吃吧。”
星罗再是稳重,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骨子里多少还是贪玩的。
“是!”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她就跑去了小厨房。
祁欢瞧着她雀跃的背影笑了笑,然后才不紧不慢独自往前院去了。
她没去福林苑问老头子的具体情况,从那院墙外面路过,沿着回廊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二院的围墙外面,这才找了个阳光充裕的地方坐下。
靠着廊柱,揣着手,惬意的闭目养神。
冬日里的风凛冽的很,吹在脸上刚好能够醒神。
就这么坐了也说不上是多久……
背后突然一片阴影打下来,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莫名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祁欢打了个寒战,立刻睁开眼。
她倒不是怕会在自家院里遭遇暗害,只是身体的应急反应。
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头顶祁文晏那张帅得天怒人怨的脸。
当然,祁欢对她这三叔只有敬畏,从没有过任何一点的遐思和妄想。
血脉关系的隔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太有自知之明,就算俩人不是血亲,她遇到秦颂都不愿招惹……
遇上祁文晏这样的,就只想绕道走。
找男人,还是要找志同道合,脾气好的才行,就祁文晏这样卓尔不群的,她可没那个自信,会觉得自己会是能收服这种人的天选之人!
“你倒是惬意。”
果然——
下一刻,祁文晏只要这一开口,就能一举打散他这张脸所创造出来的幻境。
祁欢不慌不忙站起来,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以示友好:“也不算特别惬意,我等三叔呢。”
“哦?”祁文晏神色淡淡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倒像是兴致不错的模样。
祁欢暗暗提了一口气,组织好语言刚要说话,他却已经先开了口:“那正好,回头你抽空去趟天牢,再见叶氏一面吧。”
祁欢:……
祁欢被他堵的……
顿感胸口有点被噎得难受。
她脸上本来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表情垮了下来,用力揉胸口顺气,不满的嘟囔:“我又不是她,没那么执着,有仇归有仇,结怨归结怨,也没那么恶趣味非得这时候再去落井下石的打一场嘴仗才舒服。”
祁文晏冷嗤:“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用在这给我耍嘴皮子,既然口才好,那就物尽其用,去天牢把事情妥妥帖帖的给我办了……”
他的语气不算好,说着,可能也觉得这不是找人办事的态度,就话锋一转,生生将语气软了几分下来:“算你还了我的人情!”
祁欢:……
他这样说,就直接导致祁欢没法回嘴了。
杨陈氏那件事上,她却是欠着她这三叔的人情。
所以,她三叔就是她三叔,永远都是控场的高手和掌握全局的那个人!
和他这样的人做队友,祁欢现在当真只想消极怠工,反正积极营业也营造不出成就感,不如摆烂等着躺赢算了!
可是这会儿还没到彻底摆烂的时候,她还有个萦绕心头一整晚的问题,需要当面得祁文晏一个承认。
所以,祁欢还是打起精神来,正色对上祁文晏的视线:“天牢我可以去,保证帮你把我事情办妥,但是现在我还有件事得向三叔求证一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祁欢已经竭尽所能拿出最能唬人的气场了。
但是下一刻,还是被打击的所有气势一败涂地。
因为祁文晏根本没等她发问就已经兀自开口承认:“众钰斋是我的产业,林掌柜他们都是我的人。”
祁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