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云峥怒骂了一句。
叶寻意脑门磕在桌腿上,虽然没破皮,却立时青紫了一块。
她脑袋甚至晕了一下,有片刻完全失去了意识。
之后过了一会儿,稍微缓过来一点,她才捂着额头,眼神怨毒的怒瞪云峥:“稍有不顺心就来找我的茬儿,我受你连累,成天在这府里关着,南境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宁王殿下就这么耳根子软,沉不住气吗?怕又是听了什么居心叵测之人的风言风语,就随便轻信,来怀疑我了吧?”
“你敢说你事先不知情?”云峥也红了眼,盯着她,脸上几乎是凶相毕露:“我说的是高长捷死了!镇守南境的一方主帅,能影响朝局和朝臣站队的骠骑将军高长捷死了!你要真是头次听闻这个消息,你会半点不吃惊?反而上来就先替自己开脱?”
尤其——
是在他们俩前不久才联手算计了高云渺一场之后!
正常人,在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一定会心情复杂的,绝不可能思路清晰,立刻就先试图撇清关系!
叶寻意这个反应的本身……
就是巨大的破绽!
叶寻意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刚重生之后那一年多的时间,路都走的太顺了,以至于目中无人和运筹帷幄的拿捏旁人都成了习惯,反而现在还未曾适应好做为云峥附属品的这个身份!
这男人把她弄回来之后,自认为对她有了掌控权,可从不会受她挟制,一个不合心意就先动手。
现在,她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反应是不合理。
目光闪烁了一下,叶寻意飞快的稳住心神。
她撑着力气爬起来,面上表情已经恢复了冷静,寒声道:“我不吃惊是因为高长捷是死是活都与我没关系。你心里不痛快,也别给我这泼脏水。我在这府里被关了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你要怀疑我什么?难不成你还觉得是我把高长捷给杀了?”
她说着,就神情挑衅的嗤笑一声:“我若当真有这样的本事,今时今日又岂会落到你宁王的手里,任你随意欺辱践踏?”
云峥这人,就是耳根子软。
其实这时候,她但凡服软,红个眼圈,哭两声,撒撒娇……
云峥都有可能被她给糊弄过去。
毕竟——
一个柔弱的深闺女子,确实任凭你想破大天去,谁又能相信坐镇十万军中的一方主帅会是死在她手里的?
可——
叶寻意做不到!
她上辈子就不擅长哭哭啼啼去虏获男人心,经历过惨死又重生之后,就更是心坚如铁,无法做到对任何人卑躬屈膝的服软认输。
她面上表情,冷然又自信。
就是这样一张随时随地都满是信心是面孔……
云峥看着她时,也是棋逢对手,出奇的冷静清醒。
在别人身上不可能发生的事,他就破天荒的怀疑叶寻意。
“你别说……本王还当真是怀疑高长捷之死与你有关!”云峥道。
叶寻意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同时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直接笑了出来:“殿下你是今日宫宴上喝多了吧?”
云峥脸上,却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他目光一瞬不瞬定格在叶寻意脸上:“就如你所言,你打从心底里觉得本王的成败生死都与你毫无关系,可前些天绮园饭庄设局一事,你却异常主动,甚至可以说是积极地配合了本王。你是打从心底里盼着本王死吧?又怎么会是诚心出力,替我办事的?你敢说不是因为那时你便知道高长捷死局已定,所以才推波助澜的看笑话,怂恿本王去做的无用功?”
当时那事儿被祁欢搅和了,没成,他心里一直火烧火燎的气到现在。
可如若当时成事了,现在再听到高长捷的死讯——
他只会更加气得跳脚,却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娶个毫无用处的高云渺回来碍眼。
叶寻意不会料到那天的事会刚好被祁欢搅和黄了,所以,她配合自己去算计高云渺时,就是预设的他娶定了高云渺的这个事实……
到时候就能看着他吃暗亏,闹笑话了!
这些事情,真的完全经不起联想,越是推敲,就越是疑点重重。
叶寻意不确定他究竟是被谁给点拨了,但她肯定不能认!
她佯装无事的矢口否认:“这些都不过是你凭空的臆想,你说与我有关,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证据,云峥自是拿不出来的。
可是叶寻意连以假乱真的敌国密信都能伪造出来……
在云峥看来,她有时候确实能人所不能,说是高长捷之死会与她有所关联,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儿!
这个叶寻意,明明应该是个无往不利的杀手锏的,可偏偏……
这女人就是软硬不吃,从来与他都不是一条心,藏着掖着她的那些手段,不肯替自己出力!
云峥心里又气又闷,却还是强忍了下来。
“好,此事咱们姑且不论!”他甩袖走到一边,重新缓和了态度:“但是你之前答应本王的事,是不是该兑现了?趁着太子不在京,你不觉得这是个你发挥手段铲除苏秦年的好时机吗?”
提起这事儿,叶寻意就不免想到新婚之夜受到的屈辱。
她胸中登时一股怒火奔涌,情绪也瞬间失控,尖锐出声:“是你先出尔反尔,不讲道义,那般折辱于我,真当我是没脾气好欺负的?现在还反过来要我给你出力?宁王殿下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云峥回头,正对上她虎视眈眈瞪着自己的凶狠眼神。
于是,他胸中刚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就又蹿了上来。
他一把扣住叶寻意的手腕,将她扯过来,然后逼视她的面孔,一字一句的问:“所以,现在你还始终觉得咱们是两回事,本王的大业成败都与你无关,是吗?”
叶寻意梗着脖子,冷蔑的嘲笑一声,态度强硬而鲜明。
他没能拉拢到高长捷的势力,她冷眼旁观,幸灾乐祸……
甚至于,这次事败都有可能是她一手算计的!
就这样养不熟的白眼狼……
总不能白白养着她!
云峥与她对峙良久,终于再次甩开她,头也不回的自顾走了。
临了,撂下一句话:“这是你自找的!”
叶寻意被他推了个踉跄,重新站直了身子,也不过针锋相对的一声冷笑。
要不是她担不起谋杀当朝亲王的罪名,她早就下手将这人铲除了,现在每次见云峥,她都是强忍着想杀他的冲动。
云珩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她原是无需拿着两人比较的,可人一旦落魄起来,就总会不自觉的去比较。
叶寻意不能甘心!
不甘心她这辈子明明有备而来,怎么会沦落成这样一个比上辈子更凄惨的境地?
上辈子云珩也是利用她,甚至他们夫妻成婚之后的前几年,也都是如履薄冰,遇到过许多次危机与风险的,云珩哪怕利用,也都是哄着她,叫她在毫无所察的情况下心甘情愿与他共患难的。
而现在这算什么?
云珩那好歹吃软饭还有个吃软饭该有的态度。
这辈子的云峥——
却分明就是软饭硬吃。
这辈子,她连云珩的当都不肯再上了,云峥这般待她,她又怎么会傻到替他去出力?
宁王府里,这算是他们两口子之间床头打架床位和的小插曲,既没有闹出太大动静,也未曾外传。
时间转眼进了八月里。
七月底,祁欢曾收到顾瞻的一封保平安的信。
信上他没提自己去了南境军中的事,也未提及南方赈灾的任何相关事宜,只言简意赅的交代了两句,说自己出京之后诸事安好,叫祁欢放心,又说他尽量争取,看能不能赶在中秋之前回来。
祁欢收到他这封信其实是很有些气恼的,因为他离京整一个月才堪堪写了这么一封信,并且还瞒着她去了南境……
本来是想闹脾气,不给他回信的,但是不期然想到她那位再也回不来的姑父,也就没法再赌气,当即提笔给他回了一封信。
为了怕他悬心,她也是报喜不报忧,只写自己诸事平顺,乖乖的待在家里,没有出去惹是生非,又随意写了两件琐事润色,其中更是只字不提她已经知道他去了南境之事。
信件她是连夜写的,挑灯夜战,一直熬到三更过半,费了几遍手稿才算写出一封还算满意的。
“小姐您也是,又没什么急事,明日再写不行,非要熬这个大夜。”星罗和云兮两个陪着她,这会儿星罗还能精神抖擞的帮着她收拾,云兮已经撑着脑袋在灯影下睡得跟只点头虫似的。
祁欢看她那样子还蛮可爱的,就拿手指戳戳她脸颊。
云兮被她一逗,口水差点流出来,慌忙拿袖子一边抹嘴一边就惊醒了:“啊……”
迷迷瞪瞪的睁开眼,茫然的四下打量,“天没亮呢……”
祁欢把写好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封上火漆递给星罗:“这个你明日拿去给卫风。”
“好。”因为马上要收拾睡觉,星罗就随手还是把信封先放在了桌案上。
祁欢起身自书案后头绕出来。
她现在也极少熬夜,方才聚精会神写信的时候不觉得,此时站起来也顿感困意袭来,呵欠连天。
一边往书房外面走,一边挥挥手,示意星罗:“云兮困的都坐不住了,我不用你们伺候,回去洗把脸就直接睡了,你们也赶快铺床睡吧。”
她的卧房就在隔壁,几步路的事儿。
星罗如今已经习惯了她偶尔的不拘小节,既然她说不用服侍,星罗也不勉强。
因为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就两步路,她也没有特意点灯笼,直接端起桌上宫灯把祁欢送道卧房门口:“那奴婢就不跟着进去了,小姐您有需要再喊我们。”
“嗯。”祁欢点头,推门进了屋。
星罗举着宫灯再转身,就看云兮倚着门框居然又睡过去了。
她无奈多笑笑,正待要往回走,就见大门口那边院子外面自围墙上翻进来一个人。
那人身形动作极为利落,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除了衣物带起的一点风声……
居然就完全没弄出其它任何动静。
星罗以为招了贼,当即一声怒喝:“谁……”
想要尖叫,那人却已经三两步冲到跟前,一手捂住她嘴巴的同时,更是眼疾手快,一把稳稳地借住了她因为惊慌而脱手的宫灯。
灯光之下,星罗也看清了来人的脸。
她狐疑之余,紧绷的身体却是下意识一松。
卫风有所感知,也便自觉收回捂着她嘴的手,尴尬的往后退开两步:“抱歉……”
“你怎么……”星罗惊魂未定,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又有些愠怒的去看对方方才翻进来的围墙。
书房门口,云兮还睡得七荤八素。
但是这回廊上的动静却把刚进房的祁欢惊动了。
她手里抄了把雨伞又转身推门出来,看见出现在回廊上的卫风也皱了眉头:“怎么是你?”
卫风以前也没半夜翻过姑娘家的院墙,尴尬的面红耳赤,连忙告罪:“抱歉大小姐,属下刚得了个消息,又刚好看见您这院子里还有灯光,想着您或许没睡,就自作主张……过来碰碰运气。”
祁欢心头本能的一紧:“什么要紧消息?是顾瞻……”
“不不不……”卫风看她会错意,赶忙否认,“我们世子那边暂时没有异常,是京里。宁王府的侧妃叶氏,她今夜刚刚小产。”
祁欢这个把月,因为惦念顾瞻,都有些魔怔了。
方才紧张之余,一时间思维还没太转过来。
她微蹙了眉头,脱口道:“你是说叶寻意吗?”
“因为世子离京之前也吩咐过,叫属下注意盯着宁王与叶氏的一举一动,这算是件大事,所以属下才想着如果您还没睡就直接过来禀了您知道。”卫风道,“消息是刚得到的,就一个时辰之前的事,二更多的时候他府里突然乱起来,叫了医官去叶氏房里,后来王府的管家又在封府的御林军陪同下出府,去就近请了稳婆,说是突然见红小产,情况……似乎十分紧急危险。”
叶寻意一个女主,祁欢并不觉得她会因为小产毙命,只这件事给她造成的冲击依旧很大。
因为——
她从来没当叶寻意会真的怀孕。
最起码——
当初在御书房,她十分确定说叶寻意有孕就只是云峥信口开河的缓兵之计。
这个消息,多少打了祁欢一个措手不及。
她微微思忖片刻才镇定下来:“她真的怀孕了?还是只是个由头借口?上个月立秋那日,你和宁王府的暗桩接头,当时给出的消息不也仅是宁王有所灼伤,当成隐疾在偷摸养伤吗?”
宁王府与外界的往来整个被封锁了,那两口子在宁王府里头再怎么折腾也影响不到外面,所以祁欢也没太在意打听他俩的消息,这也就导致卫风只和那边的探子联系过一次,当时得到的消息只有云峥在偷偷摸摸治烧伤,可没说叶寻意被确诊怀孕了。
怀孕的消息都没传出来,现在却突然凭空小产了?
也无怪乎祁欢怀疑这消息真伪。
卫风道:“小产这事怕是不能凭空捏造,虽然现在用的是宁王府的医官和民间请去的稳婆,可叶氏有孕这事儿是宁王当面在陛下那里报备过的,稍后肯定会惊动宫里,陛下也会过问。一旦派了太医过去……这个假可不太好做。”
“那就继续盯着再打听一下吧。”对于既成事实的事,祁欢无需过分纠结,只是兀自忖道,“也或者是宁王不知道,她其实老早就怀上了。”
云峥伤在那种地方,养伤和后续保养都需要时间,要说是他俩为了应付宫里临时造人,他也不能用啊……
思来想去,如果叶寻意这个小产是确有其事,那就只能是她在刚成婚不久便已经怀上了。
卫风翻墙进来,不能久留,星罗回书房把祁欢的回信取来给他就打发他走了。
而彼时的宁王府里,叶寻意的确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数。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此时躺在床上的她,脸色拉簧,眼底乌青,眼睛虽然有神,但里面充斥的却是阴鸷狠毒的寒意。
再加上刚刚小产失血,她的唇色更是苍白,忍不住的微微发抖。
屋子里,窗户开了一条缝隙透气,云峥一脚踏进来时依旧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他嫌恶的拿袖子挥了挥。
彼时还滞留在屋里的医官和稳婆则是齐齐跪下请安:“见过王爷。”
云峥暂且停在屏风外面。
床上躺着的叶寻意偏过头来,只看见他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一时间,眼中怨毒之色更重了几分。
云峥道貌岸然的声音隔着屏风闻讯:“叶氏如何了?”
回话的是王府的医官,对他十分的恭敬:“有惊无险,侧妃娘娘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好生将养,并无性命之忧,只……可惜孩子没能保住,还请王爷恕罪。”
那稳婆是个外人,又是头次进王府,束手束脚,光顾着战战兢兢的紧张了,并不敢随意开口。
“知道了,你们先行退下吧。”云峥点了点头,又给院子里候着的管家递了个眼色,“叶氏头次有孕,医官处理起这种事情没有经验,将稳婆留在府上多住几日,后续好帮着照看一下叶氏的身体,好生安置她。”
这并不是征询稳婆意见的,稳婆也不敢做声,就由管家亲自领了下去。
屋子里鸦雀无声,叶寻意贴身的两个婢女这会儿也都站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跟两只受了惊吓的鹌鹑似的。
云峥冷冷的扫了二人一眼:“都出去。”
事实上,自从立秋那日王爷自宫里回来又和侧妃娘娘吵了一架之后,当天夜里她们和这院子里其他的婢女就全被赶了出去,关在另一个院子里,直至最近几天才被放回来。
她们即使算是叶寻意的心腹了,也不知道中间那大半个月这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只是重新看到叶寻意时,见她形容枯槁,状若疯妇,都被吓得不轻。
现在云峥说话,她们言听计从,当即就埋头出了屋子。
云峥喝退她们便绕过屏风,走进里屋叶寻意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女人。
叶寻意已经疼到浑身脱力,动也不敢动,一双眼睛满是恨意,死死、死死的定格在云峥脸上。
这般鲜明而不加掩饰的恨意,比以往两人相对的任何一次都更露骨!
云峥看在眼里,却居然也毫不在意,他只是带着几分找回场子的快意看着床上虚弱不堪的女人,扬起唇角冷冷的道:“本王的府上不养闲人,你既然藏拙,不肯主动为本王出力,本王也没道理养着你叫你吃白饭,总得叫你物尽其用才好。一会儿太医会过来,咱们两个是能解禁被放出去还是继续关着,甚至被追究就全看你了。”
叶寻意手指死死抓住身下被褥与床单,被他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刺激的浑身都在颤抖。
------题外话------
传说中的恶人还得恶人磨。。。这个原女主,但凡少折腾一点,其实都可以全身而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