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罗的热切期盼中,这天顾瞻到底也是没来。
而祁元辰的孩子话,祁欢自然不会当真。
带了他一上午,午间去杨氏那里用饭,之后就把他留在了安雪堂睡午觉。
回春雨斋的路上,星罗又得了小道消息:“世子爷和夫人商定,说是叫喻家明日初八前来下聘。然后金妈妈说,今儿个上午,路姨娘和二小姐已经来了安雪堂的,当面谢过夫人了。”
“我与路姨娘接触不多,一共面都没见过几次,她但凡稍微是个有点长久眼光的,就该知道父亲和母亲给二妹妹定的这门亲事是条好出路。”祁欢道。
星罗点头:“可不是。何况家里这次为着二小姐的事,拒了王府,以后多多少少也要被记恨上吧,还不算全力护着她们了?”
祁欢笑了笑,没再接这个话茬。
路姨娘其人,她确实不怎么了解。
祁长歌那里,那姑娘有时候是有点心比天高,得理不饶人,但总体上还是听劝,也能讲的通道理的。
只要路姨娘不在她面前开倒车,跟她说些有的没的,她应该会明白——
余家这个归宿,比起宁王府可要好上太多。
再是泼天的富贵……
也首先得要有命才能享受不是?
横竖祁欢是自认为家里对祁长歌这事儿已算是仁至义尽,再多的,她也不想过分干预插手。
回到春雨斋,浅睡了一觉。
起身,却见守在屋子里的星罗都明显带了满脸怨念了。
祁欢一瞬间又想起顾瞻的事,登时心情又不怎么好了,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连起床梳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星罗去打湿了帕子,递给她擦脸,明显比她更着急:“小姐今儿个下午是不是没什么事?”
祁欢皱眉,当即警惕起来:“干嘛?”
星罗试探着提议:“明日喻家来给二姑娘下聘,虽说事出仓促,可到时候也少不得要宴两桌亲朋,热闹热闹,您不去给顾世子下个帖子?”
祁欢若是真想找台阶下,去把顾瞻哄回来,这契机都现成的摆在这了。
祁欢把用过的帕子扔回给她:“我才不去找他。”
然后便穿了鞋子下地。
星罗匆忙将帕子搁置一边,先去帮她拿外衫,“您也说了以前都是顾世子迁就您的时候多,就这么一回,您低个头怎么了?何况……这回确实是咱们不对。”
祁欢心里本来只是有些憋闷,被她一数落,却是有点被气笑了:“你知道什么!”
星罗自然以为都是因为秦颂的事。
“秦家小侯爷的事,他不是误会了吗?”星罗道,“还有之前在瑞王府,您拼了多大的风险,下水去救的秦家姑娘,这些事凑在一起,换成是谁谁也得吃味儿不是?”
祁欢觉得自己简直鸡同鸭讲。
她抢过星罗手里的外衫自己穿好,又转头郑重与她说道:“我去捞亲家姑娘和秦颂可没关系,你要这么胡乱揣测,没事儿都被你猜出事儿了。”
星罗却是诧异,明显不信:“那您图什么?秦家姑娘以前怎么对您的您都忘了?”
“怎么对我了?不就是看我不顺眼,见面不爱搭理,甩甩脸子么?我见了她还不是一样?看不顺眼,互不搭理就是,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祁欢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这些小姑娘心眼多起来,真是难缠,只能语重心长与她解释:“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平时再怎么不和气,我也不至于盼着她去死吧?人命就是人命,她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祁欢当时去捞秦颖,确实没有半分是为了卖秦颂人情的考量。
尤其——
当时那个情况,也没时间给她权衡考量。
秦颖嘴上刻薄了叶寻意,她也觉得这姑娘是该吃点苦头吃个亏以后才能收敛长记性,可是平心而论,对方确实罪不至死。
哪怕叶寻意气不过,上去揪住她扇几个巴掌,打一顿,祁欢都不会管她。
可——
她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灵魂,适应不了这种一言不合就草菅人命的所谓生存法则。
星罗怔愣片刻,再转念一想,这约莫真是她家小姐会做出来的事。
“就算您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可是在旁人看来却未必,您同顾世子解释没啊?”星罗最在意的还是顾瞻那边的情况。
祁欢属实被她纠缠的烦了:“他生气不是因为秦颂,你就别添乱了。”
星罗看她这不争气的样子就上火:“那……那他以后要是都不来了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昨日那话题聊得,确实冲突比较严重。
祁欢也不是没想过,顾瞻有可能被她彻底伤了,从此知难而退。
她倒并非拉不下脸去主动求和……
只她依旧没想过要去。
“不来就不来吧。”祁欢随口道了句,却禁不住微微有些晃神。
星罗看在眼里,又凑上来,担忧道:“若他真的再不来寻您了,您心里就当真不难过,也一点不惦记?”
毕竟也来往这么些时日了,若这时候自家小姐还是对那位顾世子不存半分真心与眷恋……
那她都会觉得替顾瞻不值!
祁欢定了定神,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轻轻的道:“人这一生所求,不可能但凡所求事事都如意,总得有那么几次遗憾舍弃的经历,这次熬过去了,下一回……”
她说着,便是垂眸一笑:“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人的意志,是要在一次次磨练中才能得到强韧和成长的。
她承认叫她现在果断的放弃顾瞻,心里是会难过也会舍不得的,可毕竟也还没到情深似海,非他不可的那个地步。
这个距离,刚刚好。
她甚至都自私的不想再更进一步了!
害怕!
怕,真的有一天自己会泥足深陷,就真的半分也离不得他了。
祁欢的话,星罗没太懂。
小丫头又张了张嘴,到底也是没能讲出什么正经道理来,只得作罢。
祁欢转去隔壁书房,拿了上午祁元辰用剩下的宣纸和字帖,耐着性子临摹了一下午,傍晚再出来的时候,心态已然是平和了不少。
围墙外面,彼时已经只剩半边残阳挂在那。
明明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倒了暮色迟来之时,天地间也是灰蒙蒙萧条的一片。
祁欢盯着,一直看到那半轮日头也沉寂下去。
然后,她突然觉得顾瞻生她的气,似乎理所应当。
就冲她现时的态度与想法……
她确实当不起顾瞻对她的那份情意。
如果她是顾瞻,只会比顾瞻现在更生气,也更是心灰意冷。
没有人可以毫不计较的不断对一段得不到对等回报的感情付出!
怪不得人多说,一段感情里,谁先动心也便先就输了……
祁欢不愿意过分纠结勉强这事,转身匆匆回了房间。
另一边的秋馨居里,早上路姨娘来找寻祁长歌,告知她家里给她定下婚期的事,祁长歌虽然早知道喻怀瑾其人,但这婚事着实来得突然,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羞涩之余也是心里忐忑纠结了整天,一直到这会儿都没彻底静下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绣花绣了一下午。
云芷掌了灯进来,小心翼翼放在小几上,又将那小几抱到离着她华绷子近一些的地方:“都这个时辰了,小姐怎么还在绣?这光线不好,当心伤眼睛。”
“就是想找点事情做。”祁长歌调了下烛火的位置,继续绣花也没抬头。
云芷凑上去看。
本来看她用的是条红色布料,以为她是在改嫁衣,凑过来才发现不是。
那是一块新摊开的料子,祁长歌绣了整天,也只绣出小小两团。
云芷心思不在她这绣品上,就也没细看绣的是什么,只随口道:“奴婢还以为您绣的是嫁衣和盖头呢。”
大家闺秀,又是庶出的,平时出门的机会屈指可数,家里可以用来消遣的事情也不多,也就是绣花自娱了,祁长歌那套嫁衣的料子,其实赶在年初她及笄礼之前就已经绣好了。
本来是想着,长幼有序,家里肯定得先安排祁欢的婚事,祁欢又病恹恹的拖着没个定数,她这怎么也得再等个一两年的,后面有时间了还能继续慢慢的修饰。
结果——
冷不丁也就给安排用上了。
祁长歌道:“中午那会儿你不在,那料子金妈妈已经过来取走,送去裁缝铺子叫她们替我赶制成衣了。”
长宁侯府这样的大宅门,是有专门的针线房,也养着几位绣娘和针线师傅的,平日里负责做绣品和主子们贴身穿的一些绣品,但通常,真正手艺顶尖的裁缝是不肯受大户人家这个约束,都是在外自己开生意的,所以一般正式场合穿的衣裳杨氏都是请外面几件有名的裁缝铺子给做的。
云芷目光闪躲了一下,明显是心虚。
祁长歌自己今日也心不净,根本无暇计较她的玩忽职守,只当她是方便去了,或者有什么事暂时离开了一下。
云芷在旁守了她片刻,见她并未过问自己中午时候的去向,胆子也就大起来,拉了把锦杌坐在旁边,食堂:“小姐这是当真定了心思,要嫁去永兴伯府了?”
祁长歌脸上微微一红,没接茬。
只是指下失了准头,明显走错了一阵。
她又佯装若无其事的抽回去,重新下针。
云芷道:“小姐您别怪奴婢多嘴,虽说您去了喻家,是正房娘子,可未来姑爷是次子,将来又不能袭爵,这一任上他又刚入官场,未来几十年,谁知道最终会怎样……”
她从小陪着祁长歌一起长大,祁长歌待她也宽容。
但是婚嫁这事,是关乎女子名声的,现在祁长歌既然已经定了喻家,她便也不好直接再提起宁王府,哪怕只是私底下。
祁长歌听出她言下之意,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
可是新婚在即,姑娘家的心情总是雀跃期待更多一些,她也便下意识忽视掉那些不快的情绪,依旧稳着脾气,平和道:“谁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未来几十年,能一眼看透的连圣人都不成,那得是神仙。你出了我这房门可别胡乱说这些话,若是穿到母亲的那边,还当是我对她与父亲的安排不满呢。”
云芷私心上,自是希望祁长歌能去王府的。
她本就是个贪财的,前面数次偷盗财物也没露馅,如今胆子便更大起来,私信上总觉得以祁长歌这般容貌,若是进了王府,必定可得专宠,荣华富贵,金尊玉贵。
虽说正经人家,没有妾扶成正妻的可能,可是皇室人家却不同的。
若宁王将来得了大位,她家小姐争气点,生下皇子……
皇妾是有可能母凭子贵,被扶正为后的。
所以,这一整天,云芷这心里便是无比煎熬,难受的都拧成了麻花了。
可是她一个婢女,心再大,再有打算又能怎么样?小姐的婚事,岂由着她来插嘴的?
这会儿灯影下,她看着祁长歌那张绝美的脸,也暗恨起祁长歌的不争气和没出息——
家里安排的怎么了?她但凡自己有点主意和心气儿,横竖宁王殿下看上她了,两人生米成熟饭,家里还敢不认不成?
但是这想法,终究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却不敢撺掇祁长歌的。
就算她撺掇祁长歌成了,回头祁长歌坏了家里的名声,祁长歌是有宁王给她撑腰维护的,可依着家里老侯爷和世子夫人他们的脾气,她这个始作俑者绝对会被当场打死泄愤。
她想祁长歌富贵,最终为的也不过是自己可以借光,要说叫她为着祁长歌的前途豁出命去……
云芷是万万不肯的!
只现在,她却又犯了愁。
新姑爷要去放外人,自家小姐这个时候赶着嫁过去,肯定也要跟着去的,可是小地方的城镇,哪如京城繁华?尤其祁长歌身上能有多少油水?她伸手拿点什么,立刻就会被发现,以后连赚外快都没的赚。
云芷这趟进来,原就是考虑了一下午,想求祁长歌放她留在京城的。
可是这会儿却踟蹰了几次,终究也没找到合适的契机开口,心里毛挠的一般难受。
次日,永兴伯府是选的清早的吉时赶着登门下聘的。
他家聘礼的数量,不是按照祁长歌的身份给的,而是按照喻怀瑾在他喻家的身份地位置办的一份。
喻怀瑾虽是嫡次子,不是家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因为在家里得宠,喻常明又看的祁文景的面子,这份聘礼备得便是极体面的。
一个庶女收聘礼,祁正钰不会亲自出面,所以他和祁文昂都正常上朝上工去了,只有祁文昂与同僚换班留在了家里主持。
长宁侯府门里,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
老伯爷喻常明亲自带着儿子登门,更是给足了祁文景和祁长歌父女俩脸面,家里忙着吹吹打打,大门口也撒了一波喜堂和喜钱,叫路过的行人邻里沾沾喜气。
祁长歌今日还是不便出面相见,但她的聘礼杨氏分文未动,让金妈妈带着账房的人核实之后就直接抬去了她与路姨娘的院子暂存。
云芷看着堆了满院的担子,自是眼热:“夫人叫把东西都直接送小姐这来,这是……打算到时候再尽数叫您带回夫家去的意思吧?”
祁长歌与路姨娘看到这份聘礼的分量,母女俩都心安许多。
不是贪财,而是——
从聘礼准备的分量和精细程度可以看出婆家人对新媳妇的重视程度和态度。
祁长歌脸通红,转身进了屋里去。
路姨娘却警告的瞥了云芷一眼:“不要乱说话,没的叫外人笑话。”
云芷抿抿唇,垂眸应下:“是,奴婢明白。”
因为时间仓促,和祁长歌的身份,今日祁家就只下帖请了关系最好的一些亲朋,有些人还因为事出突然,推不开手上事物,来不来,所以满打满算,中午宴上也就能摆个六桌左右。
祁欢本是要出来帮忙的,但见着人不多,事情也不多,也就回房去了。
彼时下了朝,顾瞻和云湛去了宫外演武场,马上射了几箭,顾瞻也便兴致缺缺的打马走到一边去,围着马场散步去了。
云湛策马跟过去:“昨日你随本宫去听太傅讲学也心不在焉,今天也不去长宁侯府给你那位祁家姑娘献殷勤去?听说她家二姑娘今日收聘礼,家里应该很是热闹的。”
顾瞻冷着脸不说话。
云湛是个没脸没皮的,一副丝毫不觉得自家小舅舅倒贴丢脸的模样,还在一旁怂恿:“去啊!你要觉得这里有不够,本宫再给你准备一个。”
他自怀中摸出两份折子递过去。
顾瞻狐疑接过去展开。
折子是认真写好了的,但是上面并未加盖任何印玺,显然只是呈给他私下阅览,而不是要上禀朝廷和皇帝的奏章。
顾瞻一目十行的一一扫过去。
旁边云湛也没闲着,啧啧感慨着唠叨:“说起来小舅舅你挑的那位祁家姑娘当真颇有远见,竟是被她猜中了,叶家的那个也当真不同凡响,叫本宫很是刮目相看。叶才植软禁了她,这你知道吧?她先是重金买通了看守她的相府守卫,命那人递了封私信给钦天监韩诚年,命他出一则她与老二八字相冲相克的卦象,同时为了配合演戏,又叫老二府上一个管事弄了一堆蛇虫鼠蚁,准备趁夜放到宁王府给她准备的新房内外,并且准备了大包毒药,准备毒死宁王府一些活物,造成上天应验示警的假象。”
至于他方才拿给顾瞻的两封折子,写的则是钦天监正使韩诚年和宁王府那个被叶寻意拿捏的管事的旧案黑历史。
韩诚年早在二十年前,曾经为了抢夺一份卦书古籍,将一游方术士师徒二人杀人抛尸,并且又见色起意,娶了人家同行的女徒弟,也便是他府里现在的夫人,杀人夺宝的罪名,可谓人证物证齐全。
而宁王府那个管事,则是因为和云峥的一位侍妾私通,被叶寻意拿捏了,不得不甘心为她驱策。
顾瞻虽是心情不佳,看过这两份奏折之后表情也变得凝重:“韩诚年这件旧案,都是二十多年前了,他现在与他那夫人同气连枝,共同进退,显然也不可能是他夫人供出的实情,叶三今年才多大?她更不可能是当年旧事的知情人,她是怎么翻出这件旧事的?何况,血案发生在林州府境内,又是在荒山道观之中,她一个从未离京的大家闺秀,是从哪里知道的?”
“何止是这事儿蹊跷。”云湛道,“老二府上的那个管事,老二那阖府几百号人都未曾发现的龌龊,就是被她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侯府千金给拿捏了,也不可谓不稀奇。”
这些事情,当真是十分诡异。
顾瞻草草将两份奏折浏览之后又还给云湛:“这两天我也没听到钦天监和宁王府的任何风声,宁王府的下人也便罢了,那个韩诚年……”
云湛道:“这种货色,自然不能任他继续掌管钦天监,不过么……”
少年眉目间的神情突然恶劣起来,咧嘴一笑,露出几个洁白牙齿:“先缓缓,叶家那个越是这般折腾,本宫越是想看她黔驴技穷时还能有什么手段,等他们先完婚!”
这两桩事,既然被他当场按住,自己就会见招拆招,无声抹去,不会叫叶寻意的如意算盘得逞。
云湛又甩了甩手里两封折子:“这个你真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
顾瞻蹙眉。
想到祁欢,心里就又是一闷,脸色登时又难看起来。
云湛作势要将折子往怀里收,最终却还是被他劈手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