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星罗喊了一声,祁欢已经冲出了院子。
星罗也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追也好像追不上,就算跟着去追了,更帮不上什么帮。
云兮一脸的天真迷茫,走到她身边,不解道:“顾世子来了怎么了?他最近不是每天都来?”
星罗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真是没心没肺!”
这丫头,要不是因为小姐拿她当孩子似的宠着,她又是跟着云娘子这个姑母一起进的府,就这性子……
怕是在这侯府里都待不下去!
这边祁欢冲出了院子,自是一路直接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去追。
虽说顾瞻脾气好,可脾气再好的人,若是瞧见自己媳妇或者女朋友私下和别的男人说“悄悄话”,怕不是也得炸了。
据说——
在这方面,男人的占有欲和女人的小心眼,可谓异曲同工,计较起来的较真程度都不妨多让的。
祁欢心里一时有些乱,拎着裙角飞快的跑。
一路追出了栖霞园去,也没见顾瞻身影,本来还想继续往大门口去追,可是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去问看守园门的婆子:“那个……顾世子已经回去了吗?”
婆子道:“只有秦小侯爷与他家二公子刚离去不久,前面顾家世子进园子是走的这道门,后来……就再并未看见了。”
栖霞园虽然还有一道侧园门可走,但顾瞻现在过门是客,不会拐弯抹角还特意绕到那道门出去。
那就是——
他这会儿还在园子里?
祁欢转身,若有所思的又往回走。
且走,且是四下观望,想寻他身影。
她私以为顾瞻应该也不是真的出来逛园子,所以也没往花园深处去找,依旧是走的园子入口,到安雪堂,再回春雨斋这条路。
然后从安雪堂附近,刚拐进花园里,就离着她之前和秦颂说话的地方不远,迎面刚好过来两个抬着水桶去浇花的粗使丫头。
花园里的小路都不算宽,祁欢本能的收住脚步,往边上让了让。
“大小姐。”两个丫头抬着重物,看她让了路,为了省时省力,就没将木桶放下,只规规矩矩与她打了招呼。
“嗯。”祁欢胡乱的应付了一句,踩在鹅卵石小路旁边的花圃里,继续往前走。
双方错身而过时,突然想起打水的地方就在春雨斋方向,她又喊住二人:“你们刚是从春雨斋方向过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两个丫头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茫然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人啊,只遇见了园丁福伯和田七叔。”
难得是大小姐有需要,两个粗使丫头也想表现,就又问道:“大小姐是要寻什么人?奴婢们帮您去找?”
“不用……不用了。”祁欢摆摆手,“忙你们的去吧。”
府里世子夫人的规矩严,虽然平时正常情况下对下人并不苛刻,可是对逾越本分的下人处置起来也毫不手软。
两个丫头也不敢过分多事,抬着水桶便走了。
祁欢举目四望,颇有几分丧气。
低头一看,踩在昨日刚松过土的花圃里,绣鞋的鞋帮上都沾了泥。
她心里一烦,就想回到路面上清理,手腕却是忽的一把被人握住。
祁欢一惊。
还没等她转头去看,腕上那人握着她的力道一紧,却是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那里一株梧桐老树,树干比她身板儿还粗。
她人被拽着往树后撞去,脑门就磕在了一人坚硬的胸膛上。
被扯过去的瞬间,祁欢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秦颂那厮求爱不成,躲在这里打算伺机报复,好在是突然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
然后捂着额头一抬头,就望见了顾瞻垂眸浅笑的眉眼。
祁欢没好气的顺势捶了他一下:“你不是走了吗?”
顾瞻这人,虽然性情比较温和,脾气瞧着极好,可事实上……
他这人又有点太过端方守礼了,故而也不常笑。
此时,偶有光束自树叶的间隙里洒下,落在他身上,星星点点的光辉渲染在他微微含笑的眉宇间,那眉目神情之间带起的细微倦懒之意莫名的就很是勾人。
祁欢微有些怔住。
然则下一刻,他却板起脸来,笑容敛去,往旁边别开了脸:“倒像是你盼着我赶紧走的。”
他站在这个地方,又是这么一副态度表情,祁欢此时已经无比笃定——
方才,他应该的确是瞧见自己和秦颂了。
但他人没走,这是好现象。
祁欢心思飞快的转了转,往旁边抻着脖子去看他的脸:“你生气啦?”
顾瞻没做声,依旧往旁边偏着头,不正眼看她。
祁欢虽然自认为她和秦颂之间也一切坦荡,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但她还是好声好气的主动解释:“有话好好说,你有误会,我可以解释。我跟秦小侯爷之间是私下说了两句话,可是我们已经当面一次把话都说清楚了,我跟他没什么的。”
之前她和秦颂站在一起,顾瞻虽然没凑近去听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可是看两人的神情动作,也能猜个大概。
他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逾矩的,甚至于——
他比祁欢都更早知道秦颂对她的心思。
旁人单方面喜欢她,这不是她的过失。
可……
祁欢那里正发愁,纠结他这看似是不太好哄,顾瞻却终于收回视线,又再垂眸看向了她。
祁欢立刻有些紧张,全神戒备起来。
“要说我完全不介意也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他说,语气怨念又控诉,“当初,你也是像今日拒绝他这般拒绝过我的!”
祁欢:……
这怎么我好声好气来给你解释赔不是,你这还带变本加厉翻旧账的?
但祁欢的反应很快,脱口就道:“但是他绝对没机会了啊,我言辞拒绝他了。”
顾瞻靠在树干上,只是垂眸静静地望着她,并不言语。
祁欢只能耐着性子,再接在励:“而且我都已经有你了,还是你信不过我,觉得我会脚踩两只船?”
她这态度,于女子而言,其实已经不仅算是恳切,甚至可以说是热烈了。
按理说,顾瞻该是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可是——
他比祁欢更了解秦颂,他清楚,以秦颂的为人,即使祁欢今日已经明确拒绝了他,他也不会干脆的知难而退。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属于同一类人。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她鬓角的一点碎发。
顾瞻的语气,轻缓又带几分不悦:“答应我件事好吗?”
他指尖那个若即若离的触碰,弄得祁欢有点痒,她强忍着才保持没动,依旧诚意满满的与他对视:“你说。”
顾瞻扯了下唇角:“其实依着我的私心,我是希望你以后连他的面都不要见的。”
这一次,换做祁欢沉默。
她和秦颂之间,是会保持该有的距离,可若要说是直接一刀两断,以后直接老死不相往来……
杨氏和秦颂之间还有生意在呢。
尤其他们祁家门里现在还是这么个局面,多个朋友多条路,她跟秦颂之间,既不是和离的夫妻,又不是在一起过又分手的情侣,着实没什么苦大仇深到非得断绝往来的。
祁欢不想违心的承诺他一些不可能的事。
她开口想要解释,顾瞻却也早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和态度,所以他自顾说道:“但是我也知道,依着你们两家的关系,这样的要求会有些无理取闹和强人所难。”
他这话不说还好,如此一说……
祁欢反而略感心虚,越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她咬了下唇,语气也自然更加软了几分下来,试着与他商量:“你想让我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或者一辈子只关在宅院里做你的所属物,这本就是不可能的。秦小侯爷这事,你不高兴,我能明白,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以后如非必要,会尽可能的少与他碰面。”
既然话题扯到这里了,她也索性决定和顾瞻深谈一次。
她说:“顾瞻,如你所见,我这个人是有很多缺点的,甚至也有很多毛病是和这整个世道都格格不入的,于大多数人的眼光评判,我将来甚至也不会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合格的好妻子。我想在选择我之前,你应该也是深思熟虑,权衡过的。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即使再合适,在很多事情上的想法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会守着应有的原则和底线,你不喜欢和接受不了的事,你当面跟我说,我们可以商量,我觉得可以让步的我会尽量试着妥协,但是你不能因为你的喜好就只一味强迫我按照你希望的标准去做事。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顾瞻,其实真不算什么无理取闹的人。
就目前为止,他迁就和包容她的程度,别说是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古代,就是拿到现代社会去说,他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祁欢不是个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单方面付出的人,有些事,顾瞻做了,她领情,就得让他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不够好。”顾瞻果然是没为了她这般言辞生气,他反而是弯起唇角轻笑了一声,然后放松了靠在树干上,挑眉道:“我们今天不说别人的事,既然不想稀里糊涂的将就过,也不能只有我对你有要求……你好像也从没对我提过要求,说说吧?”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提过要求,这么久以来,祁欢是对他明确有过一个要求的——
暂时不定亲!拖着这个名分不肯给!
有些话,自然是要提前说开了才好,祁欢于是也不客气,抿唇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你的性格为人,我不要求你有任何改变,但是有一点我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若是我们真要在一起,我是一定不会接受你纳妾的。”
他俩,毕竟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祁欢现在提及此事,多少又有点惊世骇俗。
着是顾瞻准备再充分,也是难免微愣了一下。
他稍稍站直了身子,想解释说自家家训就是禁止这一条的……
祁欢却没等他开口,又多说了一句:“即使将来为了子嗣,也不行!”
她的表情,认真又郑重,语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顾瞻这就被她将话彻底堵在了喉咙里,他微微屏住呼吸,表情也越发庄肃起来。
祁欢道:“这个世道,只要求女人三从四德,要对男人从一而终,但我也要求我未来的夫婿必须也对等的做到这一点。将来你若当真决定娶了我,只要一天我是你的妻子,我就绝不容忍你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女人,不管是有名分还是没名分的,通通不行。对婚姻忠诚,对彼此忠诚,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必须恪守,这是我的底线,我们只要在一起一天,这条准则就必须彼此遵守。”
在这京城里,也并非没有只娶妻不纳妾的“好男人”,就譬如祁欢她自家二叔。
可她二叔也仅是没有有名分的侍妾而已,房里通房丫头也陆陆续续安排了好几个。
女人们为表贤德,甚至会在自己来了月事不方便的时候,或者怀孕需要保胎的时候,主动安排女人去给丈夫解决需求,这种事对祁欢来说不仅难以接受,甚至想想都觉得恶心。
女人怀着孕,本是最辛苦也最凶险的一段日子里,枕边人却心安理得的去和别的女人恩爱缠绵,就为着他们那了不起的“需要”?
祁欢依旧是无力改变这里的现状,和人人习以为常的大环境,可是——
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并非针对顾瞻。
但她觉得有必要和顾瞻约法三章,提前先把这事说清楚。
她说:“我明白,人心是会变的,再真的真情,也可能会有日渐稀薄的一天。合则聚,不合则分,这是必然。所以顾瞻,咱们必须有言在先,将来若我们真在一起了,有一天无论你是厌烦了,或是另有什么别的理由,你都直接当面与我说,我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过不下去了,可以和离。好聚好散,分手以后,你自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去找别人,但是——一定不要在我的眼皮底下挑战我的底线。其实没有哪个女人是真傻的,只是有些人会愿意装傻,甘心被骗,也愿意妥协。”
她说着,歪着脑袋露出一个笑容:“但是你运气不好,你遇到的是我,所以,将来若有变故,一定记得,第一时间与我实话实说,我一定会放手的!”
顾瞻的眉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皱得死紧。
祁欢的这番话,超出他意料之外是真,叫他实打实的震撼也是真的。
他此刻心中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震惊,有愤怒,也有失望……
所以,他表情复杂,静默看了祁欢许久,方才声音有些沙哑压抑的开口:“我在想着如何同你白头偕老,走过漫漫余生,你却已经做好了打算,想着如何随时随地将我果断的舍弃?”
祁欢何尝不知,热恋期的情侣谈论这样的话题伤人。
何况,顾瞻虽是对她百般包容,骨子里,他到底也是受着男尊女卑这种思想教育长大的大门阀的继承人。
有些事,总归是他不能认同和接受的。
祁欢的心里,也莫名有些压抑和不好受。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和的笑容:“人心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我现在愿意全心信你是真,想和你试试走下去,看能不能白头到老,也是真心,可是我不会要求你一旦爱我便是一生。我相信你现在的真心和诚意,所以选了你就是选了你,即使将来一起走不到最后,我也不后悔今日之选择。只是希望,念在我们曾经都全力以赴对彼此付出过真心的份上,将来即使要分手,也要尽量体面些。”
祁欢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虽是每个女人对婚姻的终极梦想,可是真正能圆了这个梦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有人爱的死去活来的步入婚姻殿堂,没几年也就另结新欢,彼此渐行渐远;
有人为了一句承诺,苦等情郎半生,一生孤苦,几十年后,情郎衣锦还乡,却早已在海的那一边儿孙满堂;
有人今日还在重病的伴侣床前海誓山盟,一扭脸,就已经和新人去赴另一段生死之约;
……
人间处处有真情,祁欢相信,他们很多人在当初如胶似漆时候的感情都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可——
有些爱,终究是抵不过时间侵袭和消磨的。
所以啊,面对感情,还是理智一些的好。
“什么是真心?”顾瞻却突然悲从中来,由心底生出巨大的愤怒来。
他手掌握住祁欢的肩膀,视线逼视她的面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真的不知道吗?当一个人的心里是真的装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如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的。”
这个女人,是铁石心肠吗?她将这些话,说的这般轻易。
这么久以来,他小心翼翼,几乎是拼尽力全力,在试着靠近她。
本以为终于看到她软化的迹象,却不想——
她今日说出来的话,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以为自己已经打开她的心扉了,可事实上……
却好像并没有。
祁欢迎他的视线,看见他眸中那些难以置信的失望与悲伤。
她是喜欢顾瞻的,这一刻心里堵塞和窒闷的感觉就是现成的答案。
可她面上表情还是竭力维持着冷静。
她说:“我能。”
顾瞻如遭雷击,表情整个都茫然了一瞬。
他似乎是有点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片刻之后又呢喃了一句:“什么?”
祁欢深吸一口气,依旧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让:“即使某一日,当我深爱一人正在刻骨铭心时,到了必须放手的时候我就一定会放手,再是痛苦也定会放弃。于我而言,生而为人的尊严比情爱更重要。”
情爱于女人而言到底是什么?
它可以是身临绝境时候的救命稻草和精神支柱,也可以是盛世繁华之下的精美点缀,但……
绝不可以是生命的全部!
如果一个女人,她连自尊自爱的活着都无法做到时,又有什么资格去纯粹的爱别人,也或者被别人爱上?
即使舍弃之时,会有切肤之痛,那也是一条必走之路。
心里越是疼痛,也才能越是清醒的去走好自己的人生路。
只要她自己不沉沦迷茫,就没有任何男人能用感情来试图绑架她!
再喜欢,她祁欢,也不会为了任何男人放弃自我!
祁欢知道,她现在就与顾瞻说这些是很残忍的,等于彻底绞碎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所有的爱与梦。
可这些话,现在摊牌说出来,总比将来真遇到事儿了临时翻脸去掰扯要来得更体面。
祁欢的表情平静,眼神却是认真而坚定的。
顾瞻望了她许久,终是缓缓的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一语不发的转身走了。
------题外话------
卡文可卡死我了!!!
顾世子:只想纯纯的谈场恋爱!
祁大小姐:老娘人间清醒,你也先去醒醒脑再来!
好吧,我祁大小姐属于人间清醒的慢热型,顾世子这情路走得略坎坷,我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