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茗在萧淑妃这里略坐了坐,还没道明来意,就见一旁过来添茶的武媚娘,颔首低眉地垂立一旁。
萧淑妃竟是把武媚娘当做宫人侍婢使唤了!
虽然孙茗将武媚娘打发到淑景殿来,除却私心,确实也知道萧淑妃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瞧,但她着实也没料到萧淑妃竟是这样不遮不掩地行事,全然没个顾忌……
萧淑妃眉梢一挑,风情万种地朝旁边一瞥,一脸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这里无需你服侍,进来做什么?”
武媚娘一福身,说话间轻轻柔柔的,一副恭敬的模样,回禀道:“我怕娘娘这里不习惯别人添茶,所以不问自来,请娘娘恕罪。”
孙茗也稍稍有些惊讶……
这武媚娘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萧淑妃的状了,于是朝萧淑妃看去,故作一脸的不解。
萧淑妃向来说一不二,也没有特意遮掩什么,闻言就似笑非笑地与武媚娘问道:“我不过让你斟茶倒水,你便推三阻四的,我不叫你来,你却偏偏要与我作对,还让我恕罪?你是个什么身份?”
武媚娘低眉顺首,不敢说出大不敬的话,毕竟她如今与萧淑妃地位有别,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只得一跪到地上,伏了下去。
孙茗算是大开了眼界!
她一直以来对武媚娘怎么看也称得上以礼相待的,其实很多时候实在被历史给左右了,常对武媚娘心怀敬畏和忌惮之心,但萧淑妃就不同了,她出生名门望族、家世显贵,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如今贵为淑妃,即便武媚娘仍是前朝才人,不过是区区一个才人,萧淑妃当然没有放在心上。
按她的意思,使唤她便是抬举她了。
萧淑妃说的话几乎是句句诛心,孙茗却并没有见机插话,就又听她道:“我淑景殿有淑景殿的规矩,你立身不正,还要痴心妄想,我也不与你一般计较,罚你回去抄写女驯女则。”
这样光明正大地处罚武媚娘,又带给她一阵的难堪,其实孙茗听得有些想笑。
别看萧淑妃模样娇蛮,说话间尽是利索,其实了解她的人知道,她并没有动怒,却因她的气场,没有人会去揣摩而已。
武媚娘别无她法,福了身,起身的时候,还顺道往孙茗这边望了眼,见孙茗垂着脸看着被中的茶水,只好一脸失望地倒退出去。
在武媚娘走后,孙茗才抬头瞧向盛装打扮,一脸傲气的萧淑妃,就劝道:“淑妃姐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萧淑妃看不起武媚娘,更不会在孙茗这个贵妃面前落了下风,就一本正经地回道:“在我淑景殿,不收无用之人,既然来了这里,就要按照我的规矩办事。”说着,又朝孙茗瞧了过去,面上浮现一丝古怪来:“怎么贵妃妹妹你将她遣到我这里,就不想我为你出气?”
俩人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萧淑妃讨厌武媚娘,自然也瞧得出孙茗是一番什么计较,但孙茗还是提点一句:“圣人心意已决,要将她送出宫去。”所以,还是不能对武媚娘太过……
经方才武媚娘混到正殿来,当着萧淑妃的面似有若无地在孙茗面前告状,虽然孙茗并没有要为她出头的打算,但如此一来,萧淑妃定然心中不快,就会与孙茗心生嫌隙。
武媚娘简直是宫斗的人才……只是对于萧淑妃来说,她实在有些无足轻重,而孙茗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听孙茗这样说,萧淑妃只当她是怕了武媚娘,就愈发盛气凌然:“武媚娘妖滑,竟早就安排妥当了,怪不得这样有恃无恐。照你的意思,她要真在我这里出了事,圣人岂不是要怪罪于我?”
她这话绝非偶然,实在是孙茗将武媚娘踢到淑景殿,早就令萧淑妃心里警觉。她从前对孙茗没有过深的防备,待她一反应过来,孙茗早就拔了头筹,将李治笼络过去,所以即便她并没有当众与孙茗撕破脸面,但暗地里对她多有提防。
如今一联系到前因后果,只觉得武媚娘不仅是个硬骨头,居然还碰不得了,就使得她心里更不痛快,连带着,看孙茗也没了好脸色。
孙茗见萧淑妃因她的一句提点反而对她更防备了,也就不在多说,于是将茶盏一搁,从容地起了身,面上仍是擒着一丝笑意,仿佛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淑妃姐姐你实在太多虑了,武媚娘坚强得很,绝对出不了事。”以武媚娘的本事,要出事的,当然只有别人了……
这时,花萼已经上前来搀上她的手臂,孙茗也顺势走了两步,萧淑妃是随后才起身相送:“贵妃妹妹亲自过来,就这么着急走,倒显得我没有尽心招待。”
萧淑妃不过落后半步,此时俩人刚要惜别,孙茗侧身扭过头,见萧淑妃贴身婢女金铃站得远,其余宫人也不近,决计听不到她们耳语,就凑近她,又道了句:“武媚娘的母亲品德败坏,实在不是接武媚娘出宫的人选,我瞧她的两个兄长有些上进之心,或许可行。”
孙茗来找萧淑妃,并非只是为了关照武媚娘而来,只因由她去详查武媚娘,恐落了痕迹,但萧淑妃就不同了……
萧淑妃能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消一查探,定会有个水落石出,届时,李治听得进一言半句就好,再有孙茗从旁暗示,之后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将武媚娘安安稳稳地送出宫,就算孙茗肯,武媚娘也定然不会甘心。为妨她再出幺蛾子,不如由她来为其选人监视。
然后功成身退的孙茗一脸轻松地回了万寿殿。
总算快将那个绊脚石踹开了,哪怕她心中虽然忌惮武媚娘,却也没有真正拿她当眼中钉去看,此刻不免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只能说,武媚娘带给她的危机感实在太重了!尤其她不仅绝顶聪明,还经历大起大落,大是大非,不论后宫之中哪一个女的,心机绝非是她对手。所以以皇后的那丁点才智,显然是不够看的!
在李治回来的时候,孙茗一边将讌服递给他,垂着脸帮他戴着玉带,一边就将淑景殿见到武媚娘的事情与李治说了说:“今日在淑妃姐姐那里见到了武媚娘,我看她比在立政殿的时候气色要好多了。”
她并非有心给王皇后上眼药,但武媚娘确实有一阵子在立政殿并不得志,所以在随着李治进入万寿殿的时候,比起养得丰盈俏丽的孙茗来,确实消瘦憔悴了些。
其实看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也没很将武媚娘放在心上,但由她先说了武媚娘在淑景殿做这宫人的事情,总好过日后武媚娘寻了机会将她告一状的好。
“淑妃姐姐让她侍候倒茶,虽然并没有太过苛待,但媚娘心里怕也是不情愿的。”她说得轻描淡写,将武媚娘被呵斥的经过省略了去,听在李治耳朵里,当然也就更听不出什么来了。
李治见孙茗持着铜镜站在两步外,给他略照了照,在他整了衣襟后,就顺口提议道:“是否该将武媚娘送出宫的事情提上日程?我看将她留在宫里始终不妥。”
何止不妥,简直就是祸害!
孙茗笑眯眯道:“我去淑景殿也正因此事而去,这些不过是小事,待你忙完了这一阵再说吧。”
李治刚将高阳公主等人缉拿,如今正被关押在宗正寺。
宗正寺是官署,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高阳公主夫妇、荆王李元景、巴陵公主等人都被关押在此处,等候判决。
这种谋反之罪是不需要什么铁证如山的,只消长孙无忌一出示人证来,他们便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虽然人都被拿下了,等的不过是李治下令拟旨,但他骤然了却心头一件大事的同时,竟觉得有些空虚起来,所以这诏书也迟迟没有下放,已经等得臣下一头雾水,就是长孙无忌也颇为着急。
如今人就在万寿殿,李治刚换了身居家服,看着面前孙茗几年如一日地那样温柔似水地看着他,仿佛有他在外面撑着,她便一如既往地躲在他的羽翼之下,搅得他内心时而豪气干云,时而又万种柔情……
所以此刻逃避到万寿殿来,见她什么都没说,也不开口问,他就越自在。
这个孙贵妃向来如此,该说的从来不在他面前藏着掖着,不该说的半句都不吐露……
李治牵起她的手,同她一道走出屋子,走在游廊下。
风景一如往昔那般柳绿花红,他渐渐平复了心情,看向一直跟在她身边一同散步,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他自己就先开了口:“怎么不说话?”
直到李治开口,孙茗就知道他其实已经想通。
很多时候,李治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帮忙,他原本就有身为帝皇的气度和智慧,缺的无非是经验和机会。
此时听他自己开口问出来,她才笑盈盈地抬头,与他视线一胶,就是善解人意的话语:“我在等着九郎与我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