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铜兽盏内灯火明亮如白昼,摇曳之下,光亮洒在殿外的白玉石砖,驱散了一片由天际落下的暗黑。
殿外当值的太监在刘希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番,似乎确认了他并未携带刀剑利刃之物,这才冷淡的道了一句,"还请这位大人稍后片刻,洒家去给圣主禀报。”
语中颇有傲慢之色。
这些,刘希自然是早有预料,如今在人屋檐下,又怎会在意这些冷言冷语,只是即将见到那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刘斯,虽然一直在克制,但是心中依旧有着难以抑制的杀气涌出
。
此间,与刘斯不过是隔着一座殿宇,那个他朝思暮想都想亲手取了性命的人就在身前的宫殿,可是却不能随着心性而为。
只因这刘汉宫殿内有着众多令刘希很不舒服的强大气息。
宽大的衣袖内,刘希握成拳头的手背上青筋异常明显,骨头相碰的格格之声亦是清脆可闻。
不过很快刘希便收了这举动,因为先前进殿禀报的太监出来了,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依旧是面无表情,“圣主招你入殿面见。”
“有劳。”
虽然很不喜眼前这个面色白如粉团身上香气刺鼻的老太监,但是刘希仍是道了句谢,毕竟他要以大局为重,任何人都暂且不宜得罪,特别是这种年老古怪而又在刘斯身前当值的太监。
踏进‘文华殿’,高台之上,刘希终于见到了他最为痛恨的人,穿着玄色金龙衮服的身形并不魁梧,相反倒是极为消瘦,面色刚毅有着上位者的威怒之气,一双三角眼中精光内含,正在细细的打量着刘希。
“你就是唐国的使臣?”
未待刘希开口,那刘斯便出声问道,说话间,仍是不断的打量着刘希,并且那浓眉也皱了起来,仿若在努力的想着某些被他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见到这一幕,刘希不禁头皮有些发麻,任何事情他都能杜撰个理由给搪塞过去,只有一件事却超出了他所能做的范畴。
那便是他与汉朝前太子刘瞿的外貌相似之处,因护送兰瑾公主,他的背景怕是早已被人给调查了,至少是容貌上刘斯已经知晓。
所以此行长安,刘希才未选择易容。
“回汉王,我乃是大唐兵部郎中刘希,此次领唐皇之命护送兰瑾公主前来长安。”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刘希仍是弯身做了一揖,不卑不亢的朗声应道。
“大胆!”
先前候在殿外的老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大殿内凭空响起,继而便见他右手做出个兰花指对着刘希,褶子脸上满是怒气,“你好生的放肆,竟然对我圣主如此的无礼!”
听得这番话,刘希表面上不知何故,但心里却明白他一句‘汉王’惹得对方不快了,毕竟自古以来,皇可是在王之上,也难怪这老太监会如此出声。而刘斯盯着他的目光也在这句话后多了几分狠厉,似乎亦是极为不满刘希刚才的言行。
“听说你进城的时候打伤了朕的‘黑虎’营的郎将?”
有些意外,刘斯竟语峰一转,问起了其他事情。
对于此事,刘希倒是早就想好了说辞,“汉王可是说得那冲撞了太子妃之人,希不过是给了他点教训,免得下次依旧不知分寸,让别人瞧大汉的笑话。”
将兰瑾公主说成太子妃,刘希便可为他的出手还击找到了最佳的依据,如此一来,作为大汉的君王,刘斯绝不会让一个小小的郎将丢了他的天子颜面。
话音落下,刘希只觉得头顶上的目光又是更加的锐利,仿若是两把刀剑在他的上方凌空刺来,只觉得肌骨渗得慌
。
“冲撞太子妃的莽夫岂能留在‘羽林’之中,汤若问,你传朕旨意,让廷尉董光德追查此事。”
果然,不出刘希所料,刘斯最在意是的他颜面,但命廷尉追查此事也不过是给刘希一个障眼法,至于下面是否真的追查,也不重要了。
有刘斯这句话,城门外他刘斯击伤那郎将的事情算是揭过去了。
之后,刘斯不免又是问了些话,刘希则是强压杀意的含糊应答,二人之间又是说了好一会。
殿外,早已是漆漆一片。
“汤若问,你领这郎中先去‘东临阁’歇息片刻,稍后待‘穹宇殿’准备妥当,再领他过去。”
就这番,刘希与仇人第一次的见面告一段落,与刘斯弯身道了个礼,随着老太监出了大殿。
留在殿内的刘斯则是深叹了口气,面态有些劳累,闭眼靠在龙椅之上,口中低低喃语,“还真是像呢,若是他还活着,这个时候,怕也是这么大了……”
说话间,刘斯又是睁开了眼,三角眼中杀气陡现。
而另一边,刘希独自坐在一座偏殿内,这便是刘斯口中所说的‘东临阁’,偏殿外对着嶙峋假山与潺潺溪流。
或许,这便是偏殿‘东临阁’之名的由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在立志为天下之主的刘斯眼中,这沧海正是与盈盈可掬的小溪一般。
当真是可惜了。
刘希暗自叹了一口气,刚才,是他有史以来离这宿敌最为近的时候,只恨顾忌太多,不能率性而为上前血刃了仇敌。
再等下去,该是何时才能为叔父报仇?
望着窗外的夜色,刘希不禁叹了口气,剑眉也随之皱了起来,心中一个念头似逢春雨而发的青草越发的止不住的往外涌出来。
待兰瑾公主安全离开长安后,或许他能有机会潜入这刘汉皇宫,一报心头之恨。
在刘希想着如何才能计划周全时,一阵欢快稚嫩的笑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便见一个手持折扇的小童闯了进来。
小童身穿白色织金长袖衫,脚踏飞珠彩云靴,腰间系着白玉带,好生的富贵派头,因剧烈的跑动,小脸上汗珠正在滑落。
想来未曾预料到这本该偏僻的‘东临阁’有人坐着,所以小童显得惊愕,仔细的打量着刘希,一时间竟是忘记了他躲进来的原因。
正待刘希与小童对视时,又是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宏弟,你又乱跑,下次定要让父皇将你关在屋子里不准踏出半步。”
话音落下,便见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年岁应小于刘希,一身雪纺叠花长裙,乌黑长发掬成一个双花髻,两只珠钗斜插在发髻之中。
简单,清雅。
显然,她也未料到这‘东临阁’还有其他人
。
“阿月姐姐,他这官服好生奇怪,我怎么从未见过?”
小童见到白裙少女,忙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袂小声道了一句,显然,小童是看出了刘希的不同之处。
打量刘希的少女也是注意到了这点,双目中亦是露出了好奇之色,稍许,大眼中闪出一抹惊艳的明亮,眉宇间迟疑也随之散去。
“你是唐国的使臣?”
似乎,刘希的身份并不难猜,自然,他也知晓眼前这两位应该是刘汉的皇子公主。
也许是刘斯所行罪事颇多,所以子嗣也未曾开枝散叶,膝下不过是皇子三人,公主更是唯有平阳公主一人,被视为掌上明珠。
眼前二人并无不可一世的傲慢之态,所以刘希对他们暂且也没有厌恶之感,毕竟,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刘希遂嘴角含笑的微微点头,“在下大唐兵部郎中刘希,见过小皇子、平阳公主。”
小童睁大了眼睛,很是惊讶刘希竟然知晓他的身份,但随即又是惊呼了起来,“阿月姐,我听太子哥哥提过这个人,太子哥哥曾说过将来对李唐用兵,最为能阻拦我大汉铁骑的除了他们的一个王爷,便是个称作刘希的人。”
说着,小童走上前绕着刘希仔细的瞧了几遍,挠头自言自语道,“太子哥哥将你说的那番厉害,我还以为你是跟李将军一样,生得个威猛魁梧模样。”
对于这小皇子的话,刘希面上虽只是笑笑作罢,但心里却是留了个神,看来这素未谋面的刘汉太子野心不小,更是将自己当做了劲敌,如此看来,对方极有可能借着这次长安之行来除去他。
这倒是意外得来的消息。
平阳公主则又是惊奇的打量了刘希几分,之后玉手掩嘴笑道,“确实让人难以相信,不过细细想来也对,毕竟你是唐国的状元郎,都传言唐国之才共为八斗,刘郎独占五斗,今日能偶遇,也算是了了平阳的一个念想。”
对于平阳公主的这些话,刘希也是第一次听闻,遂笑着摇了摇首,“公主谬赞了,希不过是大唐的读书人,才疏学浅,哪里担当得起这等盛赞。”
突然闯入的姐弟二人似乎对刘希很是好奇,只是每每问出的话都被刘希悄无声息的搪塞了过去,讲了些奇闻异事,倒也能令他二人颇为开心。
一个黑衣小太监走进‘东临阁’,见到刘希正与平阳公主姐弟相聊甚欢,竟是愣了片刻,这才行礼道,“奴才见过三皇子、平阳公主。”
行过礼后,小太监这才又是与刘希道,“圣主在‘穹宇殿’准备了晚宴为使臣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随小人移步前往。”
很显然,这次,小太监的态度卑谦了许多。
“太好了,可以见到木姐姐舞剑了!”
小皇子欢呼着率先朝外走去,平阳公主亦是面带着喜色随后,似乎这会舞剑的木姐姐对二人颇有吸引。
如此,刘希也有了好奇之心,遂在小太监的引路下,在宫灯楼阁间穿梭而行,很快便听得靡靡之音入耳,却是到了‘穹宇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