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杏黄的火苗在油灯中静静的燃着,不时有一阵微凉的夜风从支开的木格窗中窜进屋子,使得灯火胡乱跳动,引得那窗外的萤火虫几度前来,似乎要寻得这异于寻常的同伴
。
“玉生,依你的意思,镇西王并非无故对你出手,而是在试探我们?”
收了乾坤扇,马绣有些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依旧是想不明白镇西王白日里那抽向刘希的一鞭子究竟是为了试探什么。
正在擦剑的小武猛地抬了头,“你们说,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察觉出了我们的底细,所以才那样没来由的对着玉生出手?”
摇开乾坤扇,马绣略有所思的道,“我的身份李唐朝廷早已知晓,镇西王也不可能没有半点消息,甚至他可能已经知道玉生兵家弟子的身份,但镇西王却装作斯毫不知情,而且还要我和玉生二人去参加科试……”
这番说来,很多解不开的谜团从当年在信阳城时就已经产生了,而这也是刘希觉得镇西王看不透的缘由。
端着茶水进来的田薰儿恰好听见了小武所言,秀眉微蹙,轻声道了句,“他很厉害……”
田薰儿所讲,也正是刘希认为之事,镇西王那一鞭可谓是气势凶狠,而且还并不知那是否为他的全力一击。
想起了相遇时镇西王好生的打量着田薰儿他们,看来他是早已经知晓了他二人的底细,大概是小灵儿是他所未能预料的,所以盯着小灵儿看了许久,也着实将小丫头给吓坏。
刘希也是没有头绪,唯有苦笑着用下巴在怀中玩着泥人的小灵儿脑袋上蹭了蹭,“罢了,这些头疼的事情还是不想它吧,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是多加小心,应该并无大碍。”
遂将此事给揭了过去,几人又是说了一阵闲话,马绣则是忍不住的连声道着想知晓淑柔郡主现在怎样了,见他如此,刘希自然是要笑骂几句,淑柔郡主等人是住在王府,住在自己家中又岂能会被亏待了?
听得这句话,马绣才愕然回过神,乾坤扇在脑门前一拍,讪讪的笑了笑,“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这是信阳城。”
正是说笑之时,屋外传来敲门声,却是蒋玄礼有事前来通报,“大人,王爷请大人相见。”
闻言,刘希不免想起了刚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或许,今夜就能找到个答案。
将很是乖巧的小灵儿交给田薰儿,刘希嘱咐众人早点歇息,径直的出了客栈,繁星夜下,镇西王身着玄色武服静静的立着,漆黑的夜色似乎要将他给堙没了去,但却又无法遮盖住那魁梧身形下的孤傲与威严。
疾步上前,刘希弯腰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听得这声音,镇西王似乎恍然从盯着夜空出神的思绪中醒了过来,与刘希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来,陪本王走走。”
说着,镇西王率先往前走去,刘希自然是紧随其后,青砖石道上挂着些许两侧屋舍房瓦上落下的露珠,四野里一片寂静,只剩下角落堆弃砖瓦里时不时传来的阵阵虫鸣之音。
“这一年多来,你让本王很是惊讶。”
镇西王突然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想来是知晓刘希要说些谦逊的话,镇西王又是摆了摆手,在刘希还未开口之前便将他给止住了,继续嗡声道,“跟你讲句实话,本王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或许别人会震惊于你击退了匈奴人,可是本王却更对你治理出阳曲城更为感兴趣,当然还有些别的事情……”
闻言,刘希心中一阵凛然,镇西王这口中别的事情莫不成是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随即刘希又是暗自否定了这个念头,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有时候,甚至他都忘了哪些该选择记忆下去,哪些又该从此遗忘
。
镇西王口中所说的秘密大概是指他身具修为一事吧。
果然,在刘希暗自思量间,镇西王的声音又是传来,“当年在信阳城,一把乾坤扇让本王瞧出了马绣的身份,你与他交好,那时候本王就怀疑你也是宗派的弟子,这么久以来,你二人可曾觉得奇怪,本王为何要举荐你们去参加科试?”
镇西王所说,确实是刘希好奇之处,当即点首如实应道,“私下里是有想过,始终是大为不解。”
“唉……”
一声深长的叹息声响起,刘希不免抬首望去,只见月色下镇西王那本是坚毅的眉头间爬满了无奈与落寞。
“皇兄登基以来,为了防止宗派弟子乱了朝政,故将上下供院作为肱股,全力清除了大唐朝中的修行人,可是此举放在大唐盛世着实无错,只是如今……”
说着,镇西王又是叹了口气,浓眉间忧愁越发的明显。
月色清冷,愁绪绵长。
李唐确实是如镇西王所说,倘若在开平盛世,可以纵横四宇,但眼下李唐已有没落之迹,唯一能让这万里江山重新容光焕发的唯有那些隐藏在世俗之后的各大宗派。
而唐皇却将这最猛的药剂给全然排在了大唐朝廷之外。
这等时刻,哪怕是气吞万里如虎的镇西王,那胸中的豪情也变作了英雄迟暮般束手无策的哀伤落寞。
“这些年,本王一直在等待,最终本王选择了三个人,你与马绣便是其中二人……”
原来,他与马绣被推荐参加科试便是镇西王想要改变大唐的努力。
正在刘希吃惊之时,镇西王又是继续道出更加令他吃惊的事情,“第三个人,你也认识,道家的张少录,可是你却是让本王越来越惊讶,也越来越看好的一个。”
闻此言,刘希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当初在信阳城中会遇见张少录,可随即又想起了信阳城内以及云梦大泽上张少录袭击李梦筱与李泽一事。
心里,刘希不禁又疑惑了开来,莫不成匈奴之事与镇西王有关,李风歌不过是替罪羔羊。
正当刘希这番想时,镇西王却是一句话将他的思绪给打断了,“本王知晓你在想什么,其实用你三人,便是一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博弈,若是赢了,我大唐便可以长青百年,可事实到来,却是超出了本王的掌控之外……”
的确,镇西王这番做,无疑是在做一个只想赢不愿输的赌博。
“本王想利用张少录,起初的阳曲城与菏泽上发生之事,不过是为了让皇兄明白大唐最为致命死穴是皇子年幼,而且更无储君,若是皇子几度遇险,皇兄或许该昭告天下,立下皇储
。但似乎后来的事情令本王难以预料,张少录的野心太大,竟是利用了心思简单的孽子,而皇兄至今也未立下泽儿为太子,唯有你,刘希存在,不至使得本王计划全盘溃败。”
恍然间,刘希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心里不免产生几分钦佩,身为李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爷,麾下强将雄兵十万,所想得并非是登上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龙椅,而是为了整个李氏江山呕心沥血的默默付出。
能有这等顾全大局高瞻远瞩之识,至古至今,能做到的怕也是屈指可数。
只是这番,刘希又有了新的疑惑,那边是镇西王为何要与他说这些话?
“三人之中,本王最为看不透的便是你,直到此刻,本王都不知道你出生于何处,家中又有何人?”
说着,镇西王虎目如刀剑,狠厉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刘希。
自然,刘希觉得颇为难受,当即将那曾经为了应付这等情况而准备的说辞给道了出来,“王爷实不相瞒,刘希生于费城,后家道中落,仅剩下我一人,遂从此了无牵挂,跋山涉水,游历天下。”
费城,刘汉西北地的一座城池,这是刘希思前想后多日决定出的,因为但凡问及他身世的必定是李唐显赫权贵,胡乱说个李唐的州城定是瞒不过去,而这刘汉州城,想要调查起来可就要费些功夫了。
“原来是这番……”
似乎有些想通了,镇西王微微颔首,低声道了一句,不过随即又是道,“刘希,你是个很奇特的人,身边聚集了杂家、兵家、名家甚至连墨家之人,不得不说,你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吸引这些本该纵横一方的天子骄子,所以,才更为让本王心动。”
刘希明白,终于,镇西王要说出今夜的来意了。
“你所学医家绝学,本王虽不知你与医家有何渊源,但有长公主在,医家定是不会为难大唐,所以这就去了本王最大的担忧,加之你身边的众多济济人才,所以本王想要与你做个交易。”
“王爷,下官不懂王爷这话的意思。”
“本王要你全心全意辅助大唐,作为交换,本王将助你封侯拜相,甚至封王。”
成王成侯,这等事情,若是年岁还不到弱冠,刚入仕途之人,听了此言后,何人会不心动?
可是刘希却丝毫没有兴趣。
正在刘希想着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来恰到好处的显露出内心的激动时,一道强大的气势迎面扑了过来,徐徐夜风猛然变成卷叶吹尘的狂风,疾扫这空荡的街道,吹得两侧屋舍下灯笼四处摆动。
看来,刘希已经没得选择。
面上露出极其难受的模样,刘希很是艰难的弯身行了一礼,“下官既是大唐的臣子,定当会为了大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镇西王收了骇人的气势,披着月华缓缓离去,“本王希望你能记住今夜所说的话,否则,你与本王一道,将是大唐的殉葬品……”
夜风卷过,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