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无须再提,朕自有定夺!”
大殿之上,唐皇李善满是怒意地拂袖而去,剩下一群面面相觑的朝臣以及那作出铮铮铁骨大有不惜性命来劝说唐皇斩杀刘希以谢天下的言官。
作为镇北使,又岂能不对‘光武’全军覆没的事情负责?
这分明就是刘希渎职才使得李唐的精锐命丧异域,若刘希不以死谢罪,怎番对得起天下百姓?
在他们眼中,当初刘希挡下二十万匈奴大军已经成了理所当然之事,全然不记得这卓越功勋之举
。
好在展复与李云鹤死在北地的事情还不为人知晓,否则今日朝殿之上就不止这些言官来发难了。
这帮言官当真是为皇爷添堵,总是将顶撞皇爷当做刚正不阿,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心中腹诽了几句,张立士赶紧一挥手中浮尘,尖锐的声音随之飘荡了出来,“退朝!”
道完这句,张立士哪里还敢停留,丢下满朝文武,慌不择迭一溜烟的小跑追赶唐皇去了。
大殿内,唐皇这异常人想象的怒火使百官更加对刘希一事产生了好奇,但这些人皆是为官成精,怕言多必失,遂皆是将这好奇之意给藏在了心里,与往常那般三五成群,陆续地往外走了去。
“咳咳……”
跨出大殿,东陵王又是一阵咳嗽,不由感叹一声晚春也颇具寒意,待缓过神来正要离去时,耳边却传来一声唤声。
“王爷,还请留步。”
东陵王转过身,只见一径五寸独科花紫色服,腰挂金鱼袋,颌下飘着三寸青须圆脸老者笑呵呵的朝他走了来。
此人便是当朝副相,郭毅。
见到唤他之人是郭毅,东陵王忙往前迎上了几步,“原来是郭大人,恰好本王最近得了几幅前朝书圣萧几许的墨宝,正想着趁郭大人有暇品鉴一番,既然今个遇见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郭大人意下如何?”
略胖脸上绽放出的笑意将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线,郭毅连连摇头,“多谢王爷盛情美意,只是下官手中有些事情还未处理,今日怕是抽不开身,待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说着,郭毅指了指那白玉石阶,示意边走边说,“王爷,你说圣上可会真的赐死那刘希?”
嘴角浮出一丝的笑意,东陵王略有好奇地道,“哦?郭大人怎么突然关心起这刘希来了?”
脸上惋惜之色不加掩饰,郭毅叹了口气,“平心而论,这刘希也是文武双全,就这番身陷囹圄,几欲性命不保当真是可惜了。”
“得郭大人怜惜,也是刘希的福分。”
“唉……”
郭毅又是叹了口气,似乎极为可惜,但随即脸上笑意再露,“对了,眼看着这春意就要过了去,圣上的寿诞也就越发近了,只是圣上多次令宫中行事须勤俭为上,下官这才有些犯难,想请王爷指点一二。”
闻言,东陵王却是愣了少许,片刻回过神后笑着感慨道,“真没想到时间荏苒如此,眨眼的功夫,皇兄也已经登基二十载了,既然郭大人政务缠身,这等事不如就交由小王来安排可好?”
听得这话,郭毅满是大喜之色,连连道谢,二人又是说了几句闲话,恰好到了廊檐之处,郭毅则是道了别,身为副相的他得前往偏殿听候圣上的调遣。
立在远处,东陵王瞧了眼天际,那里云团攒聚,瞧不见半点光亮,似乎是个阴天。
“二十年了,大唐却不如当初了……”
落寞的声音下,东陵王裹了裹衣裳,独行在宫墙之内
。
天,果真是变了去,一日的阴沉之下,待到傍晚时分,豆大的雨珠滚滚落下,嗒嗒洒洒,仿若是受够了上天的束缚,终于得了机会,纷纷恣意的落在整个嘉陵城内。
大雨磅礴之下,街道上自然是鲜有人踪,家家户户燃起了灯火,风雨朦胧间,点缀出一副凡间星辰之景。
水浪叠起的街道上,乌篷马车缓缓的行着,最终停在了一处萧条的地儿,这里即便是艳阳高照之时,也令人胆寒不已,常年鲜有人至。
因为这是李唐的暗牢。
驾车之人正是那夜唐皇李善所称呼的德叔。
车上,一身白袍白纱蒙面的衍生飘然而下,雨水哗哗落下,只是到了她一丈之内皆消失不见了去。
门口身穿蓑衣的士卒刚要上前,德叔亮出了道日月金牌,见此牌,那些兵卒无不是惊慌的退居一边。
缓缓打开的漆黑大门间,白影一晃而过,兵卒还未回过神,衍生二人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仍是不断落下的雨水。
如同轻车熟路一般,衍生二人在暗牢里轻踏飞逝,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一扇挂着獬豸兽环的石门前。
在前引路的德叔上前敲环叩门,兽环击打石门的声音虽是微弱,但在这四野落下针都能听闻得见的牢狱里,倒也是显得格外清脆。
“他来了。”
德叔没来由的道了这么一句,自身往后退了去,站到了衍生的身后,只是那消瘦的身形绷得很直,宛若那满是戒备的狮兽,紧紧的锁定将在石门后出现之人。
脚步声沙沙,越来越近,獬豸铜环轻响,两侧油火晃动,石门缓缓的开了条缝隙,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庞出现在衍生二人眼中。
来人却是暗牢里的乔老头。
见到衍生,乔老头像是看到了寻常人一番,浑浊的双目中也无半点异色,只是像遇着了故人那般,简单地道了句,“哦?原来是你呀……”
取下面纱,衍生嘴角含笑的道,“许久未见了,今个儿来此寻故人说说话儿。”
“牢狱藏污纳垢,你来了,怕是要沾染了晦气。”
虽是这番说,乔老头却转身往里走去,候在一侧的德叔本欲走在前方替衍生开道,却被后者伸手给止了住。
没有丝毫的犹豫,衍生步履轻移,跟在了乔老头的身后,走进了暗牢之中。
两侧异兽纹饰堆满墙壁,铜盏中的灯火照得四周阴森诡异,一身白衣的衍生行走之中却是多了几分飘逸脱尘。
走了少许,到了一间破旧的石屋前,这便是乔老头的居所,虽说是没有门锁,但在这里与上了枷锁的囚犯并无二样。
没有迟疑,衍生跟着进了那石屋,屋中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简陋至极仿若无人居住一般
。
一面墙壁上刻满了工整的‘正’字,密密麻麻,苍劲有力,丝毫不逊于名家墨宝之作。
目光在墙壁上扫过,衍生笑着拂了拂袖,“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守信在此暗无天地的牢狱中待了这么多年。”
恍若是说到了最为感怀之事,乔老头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二十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既然当初输了与你,自然是要愿赌服输的,你也不是承诺应允我一个要求了么?”
点了点头,衍生笑着道,“用一个要求来换取兵家的尊者佑护我大唐二十年,倒也是不亏,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着你会提出怎样的要求,倒头来,却是没想到竟然是为了留那小子在我朝为官。”
衍生口中的‘小子’自然是指的刘希了,如今重返囹圄,正关押在不远之处。
说话间,衍生转首望向了乔老头,“我大唐不喜宗派子弟插手朝事,既然他是兵家的身份已经被人知晓,终究是在朝中留不住的,你又为何愿意为他来求与我?说实话,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看不透他到底有何种过人之处。”
衍生的语中有些疑惑与不解,破虚之境,对天地奥义感知可谓是到了毫厘之处,甚至能隐隐察觉天意未来,但她始终未发现出刘希的特别之处,直到前些阵子收到北地传来的消息。
坦白而言,倘若不是眼前之人开口,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去关注刘希,因为刘希不过是个状元郎,在寻常人眼中或许尊荣无比,但这一辈子衍生见识了无数了年轻才俊,小小的状元又岂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他就在牢狱之中,你为何不亲自去查看一番?”
乔老头这不加理会之色衍生倒也不生怒意,自顾自的点首笑道,“前些日子传言击退匈奴的镇北使竟已将我医家的法术修行到了宗师之境,其所学之术极有可能是本门失传多年的‘辅行诀’,作为你兵家弟子,能同时修行兵家、医家两派绝学,更是在这如此年少之时达到宗师之境,委实天下奇闻。”
没有否认,乔老头抬手甩过,当即一道光亮凭空而出,恰是银剑出鞘,在那墙壁上划过。
细细的尘灰落下,那最后一个‘正’字所缺之笔被刻了上去。
“二十年之期已至,此处我便不再留,待他日有缘在相见吧!”
说话间,乔老头身上的布袍无风而动,整个人宛如一柄利刃,贯作惊鸿一道,转瞬不见了踪迹。
“小姐,这……”
一边的德叔轻声道了一句,望向乔老头消失之处,眼中带着丝许的担忧。
细手在墙壁上‘正’字抚摸着,衍生幽兰吐蕴的叹了口气,“半载前,渊虹在北地出世,湛卢又岂能继续蒙尘于这牢狱之处……”
话音轻细,却带着几多愁楚。
德叔老如枯树的的脸上闪出了罕见的心疼之色,可有些话他也不便出口,唯有在心底暗叹了几声。
许久之后,衍生衣袖拂过,灭了那石桌上孑孑独燃的油灯,步履略带蹒跚的往外走去,“既然来了,那便一道去瞧瞧我大唐的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