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色,**的风迎面吹来,摇晃着疯长了一夏的青草,露出一只只悠然吃草的牛羊。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打马而过,刘希来了兴致,高声吟了一句,随即又是猛地一扬鞭,再度如流星般飞驰而去。
身后,马绣盯着远处的双眼中突然闪出一抹亮彩,大笑着一夹马肚,“玉生果然是大才,这诗句好生的贴切!”
在呼延青石等人身后怀中抱琴的名缪亦是抬起了头,看着前方疾驰而去的刘希,眉宇间闪过一丝思索之色,稍后轻笑一声,“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又是行了一阵,瞧见了先行出城的菊儿,她正翘首来回张望,神情颇为慌张,或许直到此刻,菊儿心里依旧在担忧刘希是否会如约而至。
此番看到刘希等人的身影,菊儿满是担忧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意,忙牵着马小跑上前,“菊儿见过各位公子。”
勒住马,刘希也不再说客套的话,径直与菊儿道,“不必多礼了,事态紧急,立刻带我们去寻她吧。”
此言正合菊儿心意,当即翻身上马,娇喝一声,骑马飞驰在前方领路。
夜幕时分,繁星垂空,草原漆黑一片,亦晚风飕飕,比阳曲城凉爽了不少。救主心切的菊儿恨不得昼夜赶路,但刘希却停了下来,毕竟已经连续赶了数个时辰,虽然他与马绣等人还受得了,但是呼延青石他们怕是体力消耗了大半。
刘希遂让众人停下歇息半个时辰,待天凉之时再赶路,菊儿虽心急,但也无计可施,唯有蹲在一边查看着马匹,以便出发后不会有别的事端。
胡乱吃了些吴双儿准备的干粮,刘希又分了些与菊儿,稍后立在那里,盯着远处漫无天际的夜色。
身后,马绣瞧了眼坐在篝火边仔细抚摸着古琴的名缪,将手中的饼递给一边侯少弟,跨步上前,走到刘希的身旁,“这草原还真是辽阔啊!”
“不错,在这里,草原便是天和地的交接,也是匈奴人世代赖以生存的根基。”
马绣盯着明亮璀璨的繁星,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说他们为何还要燃起战火,自古以来,不断有匈奴汗王领兵南下,每每皆是大败而还,难道平平安安的生活在此不好么?”
沉默了许久,刘希轻声应道,“因为这世上最难满足的便是人心。”
天刚破晓,在菊儿焦急的目光下,刘希一行再度启程,打马飞奔在被露水湿透的草原。
自然,又是一日的疾行
。
一连行了三日,罕见人烟,眼前之景已经让刘希等人有了乏味感,只愿能早些时日到达目的地,做些别的事情,以消除漫天绿色带来的压抑感。
这时候,刘希也为匈奴世代坚持不懈南下找到了另一个理由,天辽地阔,人迹稀少,待久了,确实会感觉得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这日,正疾行着,刘希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大人,快看,是那个光头和尚!”
循着呼延青石的声音望去,果然,前方盎然绿意之中,一道褐色衣物的消瘦身影正独自而行。
光头在阳光下显得锃亮刺眼。
果然是个和尚。
他的动作很缓慢,可每一步却行的数丈之远,想来是听到了身后的马蹄之声,遂将头回了过来,让刘希瞧见了他的面庞。
还真是被呼延青石说中了,的确是随着努哈尔南下的和尚落尘,只是后来听说他去了下邳,从此便没了踪迹,没想到在茫茫草原上竟然能与他相遇。
从他的矫健的步履来看,似乎功力更加精进,眼下修为尚未恢复的刘希自然不是他敌手,哪怕已经半只脚踏入宗师之境的马绣也难以招架。
若是真的交起手来,唯有名缪能抵挡得住。
暗自沉思着,刘希回首望了眼名缪,而后者双目正囧囧有神的看着前方的落尘,脸上是刘希从未瞧见过的好奇。
夹杂着少许的欣喜。
自然,落尘也是瞧见了刘希等人,转身,身形轻盈,几个呼吸间便已经到了他们十丈之内。
“公子小心,这秃驴可是厉害得紧!”
菊儿衡马挡在刘希的身前,横眉怒目,对落尘可谓是恨到了极致。
闻言,刘希却是笑了,原来不管在何时,对和尚讨厌的话倒是很出乎意料的一致。
落尘也是听了见,不过脸上却没有半点变化,因为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在刘希的身上。
双手合十,落尘念了句佛颂,“阿弥陀佛,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钦差大人。”
很显然,阳曲城前匈奴大败,让落尘记忆铭心。
同样,刘希对他记忆也颇为深刻,只是这种记忆带着无法抹去的厌恶,毕竟眼前的和尚曾经与努哈尔一道,想要侵占阳曲城。
立在马上,刘希冷声道,“有因必有果,没有前事因,自然就不会今日你我相遇的果。”
闻言,落尘消瘦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笑的是那般的纯净,宛如清风拂过的水面,秋波荡漾,让人不禁心生敬畏,觉得的自己遇见了不可亵渎的圣贤。
双手又一次合十,落尘似乎未察觉刘希语中的敌意,依旧是不急不缓的道,“没想到钦差大人还懂我佛之语,师傅果然是对的,世人皆是心中有佛,只是红尘妖娆,让众人迷失了双眼。钦差大人这般有佛缘,不如入我佛门下,也能早日修成正果
。”
此言一出,刘希等人皆是惊诧不已,马绣更是差点从从马背跃起,好一番忍受后,指着落尘的鼻子笑骂道,“你这秃驴在说什么疯话,尔等佛宗乃是蛮夷番邦,有何德何能让我泱泱中土臣服,又有何本事让玉生入你门下!”
秀气的桃花眼怒睁,向来随和的马绣脸上露出了孤傲之色,不论他还是刘希都是中土名门正派的传承弟子,虽然往日里不与外人道,但马绣骨子里还是有着不容置否的傲气。
而佛宗,不过是旁门左道,这些年多番欲进入中土,却被几大宗派联手击退,所以落尘这引刘希入佛的话击到了马绣的逆鳞。
泱泱中原,华夏大地,俊麟之辈,岂能与道貌岸然的佛宗为伍?
无意理会马绣的愤怒,落尘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笑意,“阿弥陀佛,钦差大人心里已有我佛的禅念,即便今日不入佛门,来日也终会顿悟于红尘间,皈依我佛座下。”
刘希从未想到他随口一语竟让落尘觉得他有佛家慧根,如今对方再三出言欲渡他出家,不禁有些恼怒,不过习惯心性不露于外表的他面色毫无表情,仔细盯着落尘,缓缓的开口道,“何为禅?”
或许为猜想到刘希会这般问,落尘低首思索了片刻,这才沉声道,“佛曰:不可说。”
“何为不可说?”
“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何为错?”
闻言,落尘收起了合十的双手,思索良久,“错乃是人心,佛曰:心不动,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不伤自然是无错了。”
刘希嘴角微微翘起,“既然心不动,你又何来奔走与红尘之间,受扰于这万千俗事?”
“贫僧虽在红尘,可心却有一颗菩提自净树。”
“可谓是心中有佛,何处不是修行?”
落尘眼中亮光大增,与刘希行了一礼,“阿弥陀佛,钦差大人果然与我佛有缘。”
可哪知刘希随即话锋一转,“你们佛宗之人讲究慈悲为怀,可曾让你举手为柴刀,助纣为虐,使平民百姓流离失所,令天下生灵涂炭!”
“天下之事,早已经有了定数,贫僧所为不过是依照佛祖指示行事,天道无情、众生皆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过是想争得信徒,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刘希顿时腔中一股怒火腾起,“你们佛宗讲的是因果,既然我阳曲城的百姓活在这世上,便是有着前世因,亦是今生的果,你又有何资格了却了他们的果?莫不成佛宗整日口中喊着普度众生,只会用屠刀行事,让无数孤苦无依的灵魂进入你们所说的地狱,成就那些至高无上菩萨的金身!”
厉声的话语如同当头一棒,令落尘脸色发白,光亮的额头上也生出了丝丝冷汗,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点点晶莹。
良久,落尘合十双手,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像是被抽空了精气魂,转了身,落尘蹒跚的往前走去,嘴里不断念着的佛咒越传越远,飘荡在草原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