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曲城内的所有兵卒全都出了城,没人知晓他们去了何处,不过百姓却也司空见惯不觉得稀奇,毕竟这数月来兵卒经常被带到城外山林里操练,时常数日不见他们。
或许,这次亦是如此。
只是为何每个人都背着锹镐之物?
不过在这繁忙的时节每个人都在为了新的生活忙碌,自然也不会去多想,整个阳曲城依然如往常那般在稳稳幸福中有条不絮的繁忙着。
阳曲城西,一条小巷的深处的院落,暖春的阳光无声的流淌着,院前几盆青草随风伸展妙曼着身姿,拂动着不时从草叶间游走的虫蚁。
好一个安静祥和的下午。
庭院中,名缪仍是一身白衫独坐,手中拿着一卷书,正低首聚神研读,一阵春风吹过,衣角与不远处的青草一道摆动,恰似成了这安静的小院中的一物。
突然间,名缪放下了手中的经卷,抬首朝着未紧合的院门看去,目光悠远,仿佛透过木门看清小巷中的景象。
“嗒嗒嗒!”
在名缪等待中,终于传来了阵阵清脆的敲门声,打乱了院中的宁静,也撩动了名缪早就不平静的内心。
门未紧合,立在门外轻叩地刘希自是晓得名缪的用意,门开着自然是为了迎客,而整个阳曲城也就他知道名缪在此小住,所以刘希也不矫情于主客之礼,推开门径直的走了进去。
“春风熏人暖,不知不觉间,却是到了子白兄这里了。”
嬉笑之间,刘希坐在了名缪身旁的木桌前,仿若旧相识的老友,语气中满是熟络与亲切。
纤细的手指在经卷上抚过,名缪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你我相交不多,但我名子白也自恃看人不会看走眼,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便开门见山的道来吧,若是能让我觉得有意思,为你奔波一番也未尝不可。”
被名缪一眼看穿,刘希也不觉得难堪,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木盒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子白兄,今个偶的闲暇,便想着给你带个小玩意解解闷,你整日里诵经读卷也是累得慌,倒不如与我消遣一番。”
在名缪不解的目光下,刘希将做好的象棋拿了出来,平铺后又是与名缪道,“此物名曰象棋,共有三十二子,可做千军万马杀敌之用。”
其后,刘希将象棋玩法与名缪讲了一通,后者本就是天资聪慧,当即是明白这小小棋局中的奥妙。
“没想到你刘玉生竟然有这般的才能,李唐有你,当真是天佑于它。”
感叹后,名缪盯着棋局眉宇间再露沉思之色,继而是抬首望向天,“这小小的几枚棋子便道出了千千万万的兵马征战,当真是棋如人生,你我又何尝不是这天地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总是以为自己站对了位置,其实永远不知前方有何种境遇,这种感觉当真是令人不适。”
名缪脸上涌出一股失落之意,稍后起身往着屋里走去,“此物名子白颇有兴趣,只是这两日我要想些东西,若是不急,你可改天再来
。”
看着木桌上的棋局,刘希轻笑着摇了摇头,象棋可以使得林逸与马绣着迷,所以他猜测亦能让名缪欢喜,如此一来能让对方应允为他开山劈石,从而解决开河道中所遇到的山脉阻隔难题。
如今,名缪也算是应承了下来,只是对方由象棋引出了对天地人之道的思索却是刘希所不曾预料。
果然,这世上有人是为了修行而生,一草一木,皆能让他窥视天道。名缪有如此聪慧天资,倘若再得机缘,日后修为必定是不可估量。
感慨了片刻,刘希又是只身出了小院,走过清幽的巷子,登上渠浪架着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再度往营地而去。
不管怎样,此行不虚。
几个月的修葺,阳曲城的道路宽敞了不少,只是想要全部实现刘希图纸所规划的整齐简洁有序还需要数月的光景,特别道路左右还有不少的屋舍正在搭建,路边也时有坑坑洼洼以及堆积未用完的砖石,令驾车的渠浪不得不小心翼翼,免得杂物碰撞了马车。
因为小心,马车自然也就行的慢了,百无聊赖的刘希掀开车帘,看着四周的屋舍街道,所有的一切都从他炭块所绘的图纸变成了现实,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正在出生那般,心里面涌出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欢喜。
一路缓缓而行,北地的日落总是来得有些早,不知不觉中红日渐隐,丝丝的寒凉之意随着残阳的余晖洒了下来。
让阳曲城又是多了几分宁静。
“着火了!”
突然间,一声惊呼如同炸雷般在刘希耳边响起,稍后,只见人群奔走四处呼喊,将本该寂静的夜色给打了破。
这声音,也着实将刘希给惊到了,春分时节,天干地燥,加之夜晚风起,一旦有火灾发生极有可能造成延绵之势,毁去阳曲城多日来的辛苦。
知晓事情严重的渠浪不待刘希发话将马车停了下来,还未停稳,刘希便大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急冲冲的朝着冒烟之处狂奔而去。
身后的渠浪两三下将马系在一边酒肆前木柱上,一边追赶着刘希,口中并大喊,“赶紧救火!”
好在四周街坊家中瓶瓶罐罐中都存着些日用的水,齐心之下,总算是将火给扑灭了,衣衫湿了一半的刘希这才将悬着的心收起,把手中盛水的瓮换给了身旁的妇人。
人群的另一边,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容貌的人被押了过来,身为里正的老者与刘希行了一礼后,随即面带气愤的指着他道,“大人,老朽查清楚了便是这泼猴引起了火事!”
话音之下,人群中不时冒出一句呵斥之音,也有人面露无奈之色,很显然,这纵火者早已经名声在外。
“还不给大人跪下!”
老者怒喝了一句,随即又是怒其不争的与刘希继续道,“大人,此人名为花二郎,年幼时聪慧异于常人,曾经是阳曲城里最为年轻的秀才,可是屡第不中后便整天弄一些奇怪的东西,当真是不务正业!”
或许是‘不务正业’四个字刺激到了一直低着头的花二郎,他猛然抬起头,用沉闷沙哑的声音争辩道,“难道你们刚才没看到我放出的绚丽火花么
!总有一天,我花二郎会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火焰是可以开出世上最美的花朵!”
听得这声音,老里正气得浑身发抖,原想着替他求情,哪知花二郎不知死活的争辩,忙上前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你这厮休得胡言乱语!”
随即老里正又是急忙忙与刘希赔礼道,“大人,花二郎是昏了头,还望大人切莫与他一般计较。”
未作声,刘希上前仔细盯着那花二郎打量许久,瘦弱的身形披着的破旧衣衫上满是尘土,双眼深陷却异常的明亮,想来是明白刘希的身份,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你这些东西从何处学来?”
良久,刘希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动轻声开口问道。
或许是没想到刘希竟然没有责备与他,相反更有好奇之意,这让花二郎有些惊愕,但仍是照实讲来,“回大人,学生仕途坎坷便断了那个念想,后来无意中得到基本残卷,似乎讲着炼金术,学生颇为痴迷,在不断的研习中变得不可自拔,如今也能逐渐明白一些道理。”
“你这可是用硫磺之物?能将焰火送多高,可有十丈?”
花二郎有些面红的摇了摇头,“大人所言不错,是用硫磺,木炭之物,不过学生的焰火尚在研制阶段,目前也不过上升三丈高,至于大人说的十丈我想在换一换材料的比例,或许有可能。”
说话间,花二郎的眼睛越发的明亮,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他的炼金术,平日里所遇只有冷嘲热讽,最常停在耳里的也是别人用不屑语气道出的奇技淫巧。而今日,大唐的状元郎,无数人心中的英雄,刘希也懂炼金,更为重要是刘希对他的东西感兴趣,这让一直孤苦无人可交流的花二郎顿时像遇到了知己,恨不得将他所知全都说道出来。
刘希与花二郎的交谈让四周的百姓全都惊呆了,这些百姓从未想到不学无术的花二郎竟能够与作为文曲星的钦差大人相聊胜欢,可眼前之景不得不让他们相信,或许这花二郎平日里倒腾的之物真能派的上大的用场。
一时间,周围百姓皆是对花二郎刮目相看,更有几个心思熟络的婆娘开始细细的打量起花二郎来,心中暗自盘算着这花二郎倘若是好生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裳,也是眉清目秀之人。加之他本就有秀才的功名,如今又结交上了钦差大人,日后难免有飞黄腾达之时,恰好家中有着闺女还未出嫁,倒是可以忙着张罗张罗。
自然,正在相谈甚欢的刘希与花二郎不知道四周百姓心境的变化,好一会,刘希看了看全部阴沉下来的天际,伸手在花二郎的肩头拍了拍,“今日刘希很是开怀,能够遇见二郎,倘若你不弃,明日可到营地寻我,或许你我合力可以改变很多的事情。”
说罢,刘希大笑着转身离去,一番交谈,他越发的惊喜,这花二郎极有才华,将他拉拢到麾下极有可能制造出火器,从而改变整个冷兵器时代。
不过这些,他眼下当然是不能讲明,因为一切还要看造化,刘希对火器亦是门外汉,脑子中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剩下的还全都要靠花二郎摸索。
或许可以从兵家打听打听可有这方面的研究,亦或许擅长器具的墨家有记载,到时候可以借用一番。
在登上马车之时,刘希心中暗自道了一句,他的身后,花二郎看了看肩头满是泥垢的衣衫,不禁热泪盈眶,嘴唇蠕动,良久道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