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青葱五指在琴弦上拍过,顿时软若春风的琴音突然变了个调,像是银瓶炸破水浆乱蹦,琴音铮铮作响,杀机滔天。
似千军万马正交汇在原野之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远处,张少录脸色惨白胜雪,汗珠滴滴落下,和在寒风之中,融开了脚下一片冰雪。
“名子白,连你也敢欺我!”
嘴唇间点点血丝殷红,张少录面色狰狞,双眼几欲喷出火来,一只手快速的变幻手诀,另一手往怀中摸了过去。
少顷,便见他拿出一只紫色的锦袋,正要取出里面的丹药服下,却听得耳边传来声轻蔑之言。
“张重玄,枉你被誉为道家百年不出的天才,出手打杀修为浅薄之人也就算了,如今又想靠着药石之物来胜于我,当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这道声音自心底响起,张少录明白这是名缪在于他隔空传话,当即恼羞成怒,将锦袋抛往一边,双目紧闭,两只手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飞快的结起手诀。
一直以来,张少录都将自己当做天纵之才,乃至于名缪都不放在眼里,可先前有田薰儿将他的自傲好生的打击一番。
此刻再遇名缪,若是以往,张少录可以不择手段,反正这里的人都不会活着,击杀了对方,又不会传了出去。
但自负已久的人又哪会轻易的丢下背负着的孤傲,所以,听到名缪语中的轻蔑,张少录自然是难以忍下,丢了丹药,将全部的修为运转开,强行施出还未能驾驭的玄天指诀。
“有趣!”
见到这一幕,名缪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十指带着残影在琴弦上飞速的拨动,五彩荧光之下,道道琴音扑向了张少录
。
而另一边,强行运转玄天指诀的张少录因灵气失控,口吐鲜血,不敢硬接下,几个纵身跳出了城头。
“名子白你且等着,我张重玄必报今日之仇!”
待张少录离去,躺在地上的刘希当即是松了口气,而城头的名缪则是收了焦尾琴,双手抱在怀中,跃下城头,几步走到了他的身前。
“多谢。”
刘希虽不解这在西汉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为何到了李唐边远小城,但是借他之手,才使得张少录退去。
如此,刘希便是欠了名缪一份情。
可是名缪惘若未闻,盯着刘希仔细的打量着,许久才沉声开口,“这才是真的你,兵家破军?”
先前,名缪击败张少录之时,刘希瞧不出他的修为比诸子之约精进了不少,而身为元神的高手,又哪里能不知他体内的秘密?
所以,刘希并没有否认,再度笑着道,“刘希,刘玉生。”
道出了真姓名,名缪当然是懂得刘希语中之意,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果然奇特,不过今日虽然我出手相助,但也不能坏了秘境的规矩,城外的是非还得靠你自己了。”
伸手将琴身上的飞雪抹去,名缪转身往城里走去,只是刚行了数步,又是转过了身来,“老实说,我对你几种心法兼修很是感兴趣,要是城破了,我会把你救走,不知这对你来说是庆幸还是哀莫大于心死?”
说完这些,不待刘希开口,名缪抱着焦尾琴只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呵呵,这家伙倒是给你出了个难题。”
马绣吃痛的坐了起来,摇开乾坤扇,看着名缪离去的方向,低声笑语道。
凝神望着半空,刘希双眸转了转,与马绣努嘴道,“这有何难,我们立马离开这里,你马今朝即便是受了些伤,但杀些个匈奴人保我等平安还是绰绰有余。”
耸了耸肩,马绣一双桃花眼秋波带,“你若是想要离去,绣可是极为赞成,可就是怕你刘玉生已经是心生在这阳曲城,不愿跨出一步。”
被马绣一语戳破,刘希不禁瞪了他一眼,“你这厮,牙尖嘴利,让人如何是好!”
两人这打趣的话让吴双儿他们吃乐的笑了,城头上的熊刚等人见得这场景,心里又是卯足了几分的力气。
为了保护大家,作为主帅的刘希已经身受重伤难以动弹,如今,就让他们为了护住大人与那些匈奴人决一死战!
似乎等待了已久,在风雪中集积多时的匈奴人动了,大军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冲碎一道道的风雪,飞扑向了阳曲城。
与此同时,城内,几道瘦小的身影推着裘皮服的匈奴人打扮的人匆匆的向城门处行了来,领头之人却是先前刘希派去的侯少弟。
“大人!”
待见到刘希倒身在地,侯少弟惊呼一声就要上前,要将他给搀扶起来
。
“先不用管我,少弟,把这匈奴人押到城头,交给熊将军。”
城外马蹄声越来越急,恰逢侯少弟等人将匈奴二王子津胡儿给带了来,刘希当然希望匈奴人会因津胡儿而有所顾忌。
至少,虎毒不食子。
或许为了津胡儿的性命,努哈尔能下令暂且退兵,为阳曲城再留有少许的时间。
听得刘希这一声低喝,侯少弟愣了片刻,随即转身,拉着津胡儿便朝城头走去。
“没想到玉生也要到使出这种手段的地步。”
看懂了刘希的意图,马绣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很快又是叹了口气,“但愿能有些作用。”
在他说话间,城外的汹涌澎湃的马蹄声似乎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刘希几人抬首望去,见到熊刚手中的长剑架在了津胡儿的脖颈之上。
惊慌难懂的语言从津胡儿口中吼了出去,是在对城下匈奴人说话。
很显然,这便是刘希所想要的。
深呼出一口气,刘希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有了津胡儿,守城也多了一个保障,如此,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今朝,你一路疾驰,可遇见附近州府有兵力调动?”
马绣的眉头挑起,思索了稍许,摇了摇头,“未曾瞧见,或许是李唐朝廷还未接到消息。”
接着,又是补充了一句,“我约莫是二十天前收到的消息,山门弟子有在草原游历者,察觉到了努哈尔一部的异动,飞书传了过来。”
听马绣这般说,倒也是有些道理,毕竟匈奴人攻城才不过六日,而他刘希递往朝廷的加急战报也只出去了六日,纵使日夜兼程,此刻离嘉陵城也该有些路程。
五十州外关山险,北燕难飞天子城。
“唉……”
叹了口气,刘希在吴双儿的搀扶下挣扎的站了起来,“撑了这些时日,也着实不易,眼下李唐朝廷援军尚未可见,不能再继续让这帮弟兄白白牺牲了,渠浪,你去与熊将军说上一说,让他安排弟兄们撤了吧!”
说着,刘希闭上了双眼,眉宇间是消散不去的痛楚,亦有着难以抹平的不甘。
没有多言,渠浪将嘴角的血迹擦去,抬脚往城头登去,可正当他走上城头时,远处,一根羽箭穿破阴沉的浓云与飘雪,飞速的射了过来。
耳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之声。
城下,匈奴人的最前端,那高大的身影渠浪曾见过,那是匈奴人的王,努哈尔。
这一箭因熊刚及时抓了津胡儿一把而射偏了,但仍是射穿了津胡儿的右肩头。
渠浪心猛地沉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刘希与马绣异口同声的道了一句,“糟了……”
果不其然,很快,城外再起喊杀之声,箭矢织天密布席卷城头而来,更有不少射到了刘希几人的身前
。
没了投石车,守城是越发的吃力,刘希想要登上城头,却被含泪的吴双儿给死死的拉了住。加之身上有伤,别无它法,只能手中拄着长剑,立在原地。
此刻,他依然是阳曲城的最高统帅,他的兵还在杀敌,所以走不得!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如同炸雷响了起来,这是匈奴人在用沉木撞击被石块堵死的城门,巨大的力道撞击下来,积雪哗哗落下,伤痕累累的城墙也随之颤抖不已。
“玉生,大势已去,我们还是早作打算方为上策。”
苦笑一声,刘希自嘲的道,“今朝,你我初相识,你曾问我行走在尘世中为何,那时不过随口搪塞与你道了句察民之苦难,没想到,还是兑现了。我走不了,若是真的走了,活着,那也是死了。”
收了摇晃的扇子,马绣正色道,“玉生说得极是,生死不过是人之常态,不违初心方为首要之事。”
说着,马绣急步冲向了城头,那里匈奴人已多如牛毛,既然刘希不愿离去,他自然是要舍命相陪。
若交心,则可性命相托。
这是他马绣当初的承诺。
风雪不断,厮杀依旧。立在城内,刘希的身上堆满了积雪,如同被大雪覆盖的木桩,固定在了远处,不曾动摇丝毫。
“咚!”
堵在城门口的巨石被撞得散城一团,正对着刘希的宽大城门也因此摇摇欲晃,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匈奴人的进攻,轰然倒塌在地。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刘希吃痛的转过身,却见得郭威一骑当先,率先到了刘希的身旁。
紧随其后的是横冲旅还活着的兵卒。
相较于刘希寻到他们那天,又是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大人,横冲旅从未败过,即便是今日,属下等也要堂堂正正的对敌,用横冲旅最为精锐的骑兵杀敌!”
横冲旅,因戍守北疆,所以是李唐为数不多的骑兵营旅,也是唯一在骑术上能与匈奴人相抗衡的营旅。
此番,阳曲城眼看就保不住了,作为横冲旅最后的幸存者,死在冲锋的道路上,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眼圈有些干涩,刘希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将手中的长剑双手举起,剑锋齐眉。
见此,郭威咧嘴笑了,“多谢大人,有来世,属下等愿再追随大人杀光这些匈奴人!”
爽朗的笑声下,狠狠的一夹马肚子,郭威抽出跨刀,从匈奴人撞开的城门中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