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冰冻了砖石小道,清冷的月色洒下,孤寂的照着几道身影。刺骨的寒风中,马绣身形踉跄,在刘希的搀扶下正满口说着胡话,小武也是舌头打结的乱语,由大武照料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
吴双儿三个女孩儿被刘希雇的马车送回去了,有渠浪在,想来也不会出事。而马绣却像发了疯一般,不愿上马车,说着要赏月踏雪而还,那小武酒劲上来,也跟着这般胡闹,所幸二人没有大打出手,不然可就让人头疼了。
看来,酒确实有它讨厌之处。
脸色微红的大武步履还算健稳,在一边扶着小武,四个人便这样蹒跚地走在冷瑟的严冬里,已经过了子时,一路行来罕见人影,寒风吹过,卷来无边的静谧。
“大武兄弟,相识这么久,你我倒是没有好生说过话。”
扶着呓语不断的马绣,刘希轻声道了句,后者闻言,身行缓了几分,抬首望了望月明星稀的夜空,棱角分明的脸上依旧冰冷的如同脚边冻硬的雪块。
“以前我不服你,如今,你是‘破军’。”
轻笑一声,刘希没有说话,二人之间再次变得沉默不言。黑夜里,便剩下马绣不断的乱语以及小武一阵又一阵的痴笑,犹如春心萌动的少年郎因心上人的回眸而偷**喜不已。
行了小半个时辰,穿过灯火已灭的街道小巷,终于到了张福巷前,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拉车的青骊八尺高,双翻碧玉蹄鞍底卷旋毛,而骏马后的车身祥云雕花,镶金嵌银,灯笼缀绸缎,着实是不多见的宝马雕车。
冷风吹过,拉车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雾,驾车之人穿着黑色的裘衣,闭眼坐在车辕上,双手轻提缰绳,缰绳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白色霜雾,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已久。
刘希心中有些不明所以,如此华丽的马车怎会半夜停在了巷子口,还将他的去路给挡住了。
又是往前行了几步,那本是寐寝的黑衣人睁开了眼,转首朝着刘希望来,嘴唇未动,声音却传来过来,“来者可是刘希,刘公子与马绣,马公子?”
听得这话,刘希心中一惊,隔空传音的本事他曾经也遇见过,那日兵家比试,武落行便是这番与他说过话,此刻又是遇到,脑中闪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对方是宗师境界的高手。
宗师作为车夫,那车中人又得是怎么尊贵的身份。
刘希惊愕之时,大武一手抓住要继续行走的小武,袖子中的亮银剑时隐时现,而马绣则是突然摇开纸扇,傻笑着道,“在下便是马绣,**倜傥,无人可比的马今朝……”
话还未说完,刘希化掌为刀砍在了他的脖颈处,后者当即如同化作了烂泥一般,身子软了瘫倒下去。将马绣交给一边的大武,对他使了个眼色,后者未多言,却是暗自收了亮银剑。
“我便是刘希,不知车上是哪位高人?”
驾车的黑衣人没有应声,马车中传来低低的轻咳,不多时,便听略显微弱的声音传来,“高人算不上,本王只是个闲散人,慕名前来拜访两位而已。”
闻言,刘希面色骤然凝重了几分,在嘉陵城内,敢用‘本王’二字的能有几人?李唐有两位王爷,镇西王与东陵王。
镇西王守信阳城,威名远播,使得刘汉十多年来不可前进一步。而东陵王因当年夺嫡为护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天子,深受重伤,几乎断送了性命
。后来暂且活了下来,身子骨却是因此留下了病根。
市井传闻东陵王三字并无深远之意,大抵是府宅位于嘉陵城东的缘由,或许是天子为了弥补当年的恩情,东陵王也是真正的快活逍遥王,鲜问朝事,平日里便是种些花草,吟诗作画,谈些风月之事。
“草民见过王爷,马绣饮酒过度,还望王爷饶恕他的冒犯之举。”
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刘希着实有些惊讶,无需多想,忙弯身行了一礼,大武虽说搀扶着两人,但也是随之行礼。
“喝醉了?倒是年少轻狂恣意畅快,只是可惜了,不能与他好生言欢一场。”
车中人轻声道着,话语里的失望之色显而易见。
稍后,只听他又是道,“好在你刘希仍是清醒,还是上车来,本王也很想与你这一副对联便让整个嘉陵城为之痴狂的少年郎君见上一见。”
说话间,那驾车的黑衣人掀开了身后玄黑刺金花的车帘,一抹明亮也随之泄了出来,融进如水的月色里,洒在被冰霜覆盖的青砖上,照的车身前一片皎洁。
“大武兄弟,劳烦你带着他二人先行回去,希去拜会王爷。”
点了点头,大武将马绣与小武带走了,绕过那富丽堂皇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下的小巷中。
抬步上前,弯身作揖,与那驾车的黑衣人行了个晚辈之礼,继而攀上车辕,鼻前飘来一阵淡香若檀麝,手无意间在辕木上敲过,声如金玉,却是用得金丝楠木,果然是皇室贵胄,马车都这般的奢华。
“草民拜见王爷。”
在车帘外,刘希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待车内再次应了声,他才掀开了华美的车帘,探身走了进去。
车厢内,绸缎花团锦簇,明珠光耀夺目,初入其中,竟觉得眼前有些缭乱。
又是一番香气弥漫着,却是两只精巧的瑞兽香炉在车厢入口处左右两侧散着轻烟。不远处,小火炉燃的正旺,炉上的红泥紫壶因茶水的翻滚吐出团团热雾。热雾之间坐着一脸色略显惨白之人,他身穿黑袄,长发用一根碧玉簪束着,额前一缕头发垂下,遮挡在消瘦的面庞前。或许是刘希上车使得一道寒凉溜进了车中,那东陵王竟是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好一会才平复了下来。
不过他的双眼却是极为的明亮,一直盯着刘希,似乎要将他给看透。
眼前之人虽然是病弱体虚,可却给了刘希道不出言不明的压力,莫不成,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势?心中惊惑着,刘希没有说话,身子弯着立在车厢内,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东陵王。
“果然是少年俊杰,来坐下说话吧,你这七尺之躯立在车厢之中,总是有些难受的。”
道完这句,东陵王又是轻咳了几声,刘希则是敢不从命的坐到一边的锦凳上,不过只坐了半个屁股。
见他这样,从火炉上取下茶壶的东陵王笑了笑,这笑意出现在他那不见血色的脸上,竟有着让人出乎意料的和煦,仿佛寒冬的最后一刻吹来的春风,虽然依旧是寒凉,却绿透红艳了周遭之物。
茶水顺势而下,倒在了低案上的白玉盏中,一抹清香飘然而出,玉盏中黄色的茶水中,几瓣被煮舒展开的茶叶轻轻摇曳,不多时,便缓缓的沉入到了杯底
。
招了招手,东陵王笑着道,“你无需这般多礼,来,陪本王饮茶。”
这番发话,刘希自然要移步上前,口中道着谢,双手取了一只玉盏举在胸前,又是退回到锦凳之上。见他依旧这般,东陵王便不再多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端起玉盏轻抿了一口。
车外黑衣人拽了拽缰绳,黝黑光亮的骏马抬起蹄子,踩出清脆的哒哒声响,往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慢慢行去。
“这茶水如何?”
半晌,东陵王打破了沉寂,放下手中的玉盏,轻声问道。
闻言,刘希举杯喝了一小口,稍后应道,“甘甜爽口,清香隽永,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东陵王面露笑意,手在玉盏上摩挲,“可知何茶?”
刘希微微一愣,茶水他倒是知晓不多,刚才所说的不过是套路之言,如今被问及具体的茶名,自然是有些犯难。又是抿了一口,脑中不由想起了刘寒与他论茶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
“世上好茶不计其数,大抵是掩身与丛草山阴之间,世人嗜茶亦各不相同,有人喜欢大锅烹煮的粗陋苦茶,也有人喜欢小炉细炖的上品茶叶。越是金贵之人,越是讲究茶道,刘汉皇室吃个西山白露需要几十遍的劳烦,李唐皇亲则是喜欢方山芽露,也是繁琐万分。”
想到这,刘希强压着酸楚,将那嬉笑的面庞给藏在心底,轻声应道,“若是草民猜测不错,这应该就是方山芽露了。”
“呵呵,没想到你还会品茶,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名士不识得茶香,如此看来,你能猜出这是方山芽露倒也不奇怪了。”
东陵王笑着拨了拨身前小炉的炭火,顿时,火红色的明亮再度升起,茶壶也再度发出‘嘟嘟’的水沸腾之音。
“听梦丫头说她数次遇险都是你出手相救的?”
东陵王突然出声问道,似乎随口提及,却让刘希心猛然一绷,他的身世与修为岂能让别人知晓?心中稍加盘算,刘希面露出惊恐之色,“王爷折煞草民了,公主与皇子鸿福齐天,定当是逢凶化吉,而草民不过是跟着游方术士学了点皮毛,又怎敢贪天功为己有。”
又是低低笑了几声,东陵王取下茶壶,往玉盏中添了些茶水,哗哗而下的水流声中,他咂了咂嘴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本王八皇兄是不是寻过你?那一首‘桃花赋’可是才学惊艳,着实让人叹服,梦丫头她们至今还与本王整天念叨。”
“王爷这是谬赞了,您与镇西王爷身份金贵,却礼贤下士,乃是我等读书人之幸事。我那好友确实有满腹才华,写出这等佳作,刘希也是叹服的紧。”
东陵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目光在刘希身上游走而过,举起杯盏饮了口茶水笑道,“那八皇兄博学多才,亦是颇好风雅,既然是他赏识的人,定是错不了的,开岁在即,你可愿为本王写几幅对联来?”
感受那迎面投来的喜笑之色,刘希只得低首应道,“能为王爷提笔而书乃是草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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