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信阳城内河,便是一条宽不见边的大泽,恰是到了日薄西山之时,余晖洒落,碧波千里,金光粼粼。
船行数十里,晚来寒风渐急,吹来层层秋霜水汽,遮天盖地,烟雾氤氲,乌篷船顺流而行,轻盈摇曳,犹如置身在九天之上的云霄间。
船头,刘希衣袍猎猎作响,吴双儿一只小手搭在额前,正出神的望着烟波之景。
“双儿,可觉得寒凉刺骨?”
小丫头自幼便生活在郭家庄一亩三分地旁,整日里见到的便是广袤无垠的荒野,何时能见过这等奇景,遂摇了摇头道,“双儿不冷,这简直是太美了,双儿想看个够呢。”
大眼又眯成了月牙儿,仿若天际时隐时现的银月,煞是惹人喜爱。
见她这般兴致勃勃,刘希倒也不好强行让小丫头进船舱去,这时身后传来窸窣声响,转过首便看到秦依然手中拿着棉袍走来。
察觉到刘希的目光,她弯身行了一礼,稍后将棉袍穿在了吴双儿的身上,“双儿姑娘夜露霜重,切莫感染了风寒才是。”
“双儿谢过依然姐姐。”
秦依然本在伸手理着被风吹散的长发,听得这句忙摇首道,“双儿姑娘可不能这样说,奴家幸得公子搭救,才脱离水深火热之境。所以奴家这条性命便是公子的,今后为奴为婢伺候公子与姑娘。先前逾越失礼才唤双儿姑娘为妹妹,还请姑娘勿怪才是。”
“依然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双儿也是苦命人家出身,哪里做得了那金贵小姐,你称我姑娘,双儿可是别扭的很。”
说着,小手伸出去,拉着秦依然的手,又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双儿说得不错,往后也无需这番多礼,你我之间,算不上主仆,若是你有心上人,只要与我道一声,必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人。”
本还是不安的秦依然听刘希这句话,顿时心中五味陈杂,家道中落,她流入红尘,心比天高,可奈何命比纸薄,若不是以死相逼,她也不可能守身如玉至今。
当然,还有那个不善言谈,沉默冷峻的他。
想起那道身影曾数次为了自己不顾生死,秦依然又生出微微暖意,悄悄回首,想要看上一眼在船尾撑舟的渠浪。
可是这一看,却是吓得惊呼起来,闻声,刘希当即转身望去,只见渠浪脸色惨白,手中拿着竹篙,身形摇摇欲坠
。
不好。
低呼一声,刘希急忙上前,将其扶住,手在渠浪经脉上抚过,这才发现他气息混乱,显然身受重伤。
这时,刘希想起了‘月和坊’渠浪被击飞的那一幕,看来,那时候他便受了伤,只是为了尽快离开信阳城便一直忍着。
确实是条汉子。
此刻哪里还能管得了乌篷船,任由它随波而流,反正湖面开阔,倒也不会出些意外,刘希搀扶着已昏迷的渠浪进了船舱。
“公子,奴家来会些医术,让奴家来给渠大哥查看伤势。”
秦依然手中拿着一个青布团,打开之后,竟是一排细小的银针之物。只见她仔的诊脉之后,很是熟练的用银针扎进渠浪的周身穴位之中,手法快而精准,让人大为惊奇。
许久,秦依然擦拭掉额头的汗珠,“渠大哥是受了内伤,奴家银针也只能引散他体内的紊乱气息,若是要痊愈,还得需要些草药。”
灵气所伤,渠浪本是性命堪忧,如今秦依然银针便能化解,看来她也是身怀绝技之人,医术奇佳,倒是无意中得了个妙手回春的小娘子。
暗自想着,刘希应允着道,“让他先歇息,待明日靠岸,便将草药买来。”
那秦依然点了点头,很是轻柔的帮渠浪盖起了被衾,稍后又是与刘希行礼道,“奴家替渠大哥谢过公子。”
这次,刘希还未说话,吴双儿便上前摇着秦依然的衣袖道,“依然姐姐,你怎的又这番见外了,我家公子人可不喜这些,对了,依然姐姐可是会医术?”
“略知一二,受人指点半载,学了些皮毛,只能应付些风寒之症,做不得那悬壶济世的神医。”
“可是在双儿眼中,依然姐姐已经很是厉害了。”
说着,小丫头大眼中闪过黯淡之色,语中也有了哽咽,身后的刘希不由得叹了口气。
吴双儿的娘亲病疾缠身多年,倘若有什么是小丫头最想学会的,那必定是一身精湛的医术了。
那秦依然自然也是瞧出了她的伤心之色,有些惊慌的蹲下了身子,“双儿姑娘这是怎么了?是姐姐哪里做得不对,惹得姑娘生气了?”
抹了抹泛红的眼角,吴双儿轻声喃语道,“依然姐姐,双儿是想起了娘亲,她活着的时候,身子骨便不好,双儿又没钱请大夫,那时候双儿就在想若是我会医术,娘亲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最后也不会离我而去。”
闻言,刘希走上前,将她搂在了怀中,“你这傻丫头,吴姨娘的离世与你没有关系,而且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吴姨娘有你这女儿,也当是福缘深厚了。”
将那不断滴落的泪珠擦去,刘希又是与秦依然道,“双儿自幼凄苦,虽与我一起,但有些女孩儿家的话终究是不便说出口,日后便有劳秦家小娘多多照顾。”
“公子放心,奴家省得。”
待心中痛楚发泄之后,吴双儿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刘希又是劝慰了几句,便让秦依然陪着她,自己则是出了船舱,掌舟航行去
。
夜已深,天寒水凉,四野里尽是浓稠不散的水雾,漫漫前路,何时才能有一片清明?
千难万险浪无边,而今迈步从头越。
低声吟了这么一句,刘希拿起那被霜雾打湿的竹篙,轻轻的拨动着碧波流水,乘风而去。
翌日,红日初升,金光破开层层水烟雾气,投下五彩斑斓之影,却是极为的好看。
船头,刘希支着一简单的小锅,正熬着他从湖里抓来的几条肥鱼,袅袅烟雾之下,浓汤翻滚,香味阵阵扑鼻。
搓了搓手,刘希取下被火烧红的锅,修为到他这地步,倒也不觉得烫手了。
进了船舱,一张矮榻上渠浪仍在昏迷不醒,秦依然手在床边,此刻正手托着香腮打盹,吴双儿则是坐在小木桌前,借那油灯燃出的一席黄晕,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书卷。
刘希走进,吴双儿抬起头,大眼有些红肿,想要迎上来,后者摇了摇头,将锅放在桌上,取出碗盛好鱼汤给她递了过去,“双儿你怎么也不睡会?”
“依然姐姐给了我这本医术,很是深奥,双儿看不明白,即便是闭上眼,也睡不着。”
这小丫头,性子执拗,刘希知道劝说也没用,瞄了一眼她看的书,纸页泛黄,似乎有些年头了。
觉得舱中有些闷,遂伸手将一边的窗子开了点,顿时清新冷冽的寒风吹了进来,而桌上的书卷则是被风吹的自行翻开了书页。
风吹之下,刘希才看到书的名字‘辅行诀’,书页中有着众多的经脉穴位插图,一页页的随风而动。
突然间,刘希双目圆睁,剑眉翘起。
那插图上画的穴位红点随着纸页翻动似乎连到了一起,恰如一条正在体内游走的灵气。
正在思索的吴双儿回过神,忙要用手将书给压住,却被刘希一把抓住,“双儿,别动。”
有些不知所措,但吴双儿却不敢再动,手微微的蜷缩,感受着刘希手中的温暖。
或许是听到了声响,那秦依然也是醒了来,见刘希与吴双儿都是盯着桌上那被风翻动的医书,不敢出声的立在一边。
许久,刘希深吸了口气,又是吐了出来,“秦家小娘,这医书你从何而来?”
想来不知其中缘由,秦依然愣了片刻,这才出声应道,“回公子,奴家本是毫州殷实之家,爹娘长救济周边百姓,在奴家年岁尚小时,家门口晕倒了一游方术士。他在府中养伤半年之久,奴家的一些小把戏便是跟他学来,这医书也是由他所赠。”
游方术士?
刘希看着满脸疑惑的秦依然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娘子真是命中苦甜相杂,虽说流离红尘,但却有着不小的气运。
若是刘希猜的不错,这乃是医家之物,其中暗藏修炼之法,而这功法艰涩难懂,怕是极为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