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将刚沏好的茶放在谢云跟前,然后欠身退下,柳璇玑正抱着那把铁琵琶,艳丽的五官,此刻的表情却有些惘然。
谢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有些感慨地道:“没想还能听到这首大漠。”
距离他上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有八年多了,而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听柳璇玑弹这首曲子,但却不是在璇玑殿,而是在天枢殿,当时是白广寒设宴,柳璇玑上前献曲。
铮铮琴音描画出一副大漠奇景,狂风,烈日,驼铃,绿洲,广阔的天地,自由自在的心境,裹着头纱的女人,如花朵一样旋飞的裙摆,颠倒众生的眼神……那样的肆无忌惮,热情奔放,曲终,爱慕心意亦已明了。
谢云已忘了白广寒当时是什么样的反应,却清楚的记得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
柳璇玑轻轻抚摸着这把跟随了她多年的铁琵琶,自白广寒不在后,她就再没有弹过这首曲子,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有种非弹不可的感觉,似沉寂了多年的情感,已到了一个临界点,让她不可抑止地要宣泄出来。
明明这些年已经不再回望过去,但当弹出这首曲子时,她忽然很想他,思念瞬间从心里最深处翻涌而出。那个冰雪一样的男人,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性格孤高清冷,难以接近,却不知,他其实及羞涩,成长在这样的地方,却至始至终都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在她烈火般的告白面前,他几乎是无措的,却偏偏还要强撑着,装出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而在装不下去时,便会马上起香境蒙蔽旁人,然后自己偷偷避开。
那样独一无二的人,怎么就死了呢,还死得无声无息,甚至没来同她告别。
“喝了这杯茶,就走吧。”柳璇玑抬起眼。看着谢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如果你还有一分看重你我这些年的交情,就什么都别说。”
谢云握着那杯茶。沉吟一会,才道:“你以为,我是坐不住了,决定过来说服你帮我?”
柳璇玑看着他。神色淡淡。
谢云笑了笑,手指轻抚着杯身。亦看着她,坦然道:“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一直都有,但我也一直都明白。在这件事上,你不会站在我这边。而且我还很庆幸,甚至有些感激。你在如今这样的形势下,你虽在一定程度上帮着景炎。但也未将矛头对准我。”
他知道,她爱着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深的感情也该烟消云散,但刚刚在外面听到她弹起那曲子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未曾放下,也未曾淡忘。
所以,她即便不想参与长香殿的这场斗争,但却不会看着景炎吃亏。
柳璇玑道:“既如此,今日为何还过来。”
谢云打量了她一会,然后慎重地道:“因为有件事,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似被他的表情感染,柳璇玑不由皱了皱眉:“什么事?”
谢云道:“如今你应当知道,当年中了涅槃的人是景炎,涅槃无解,所以,照理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但偏偏他活了下来,死的那一个,却是并未中涅槃的白广寒。”
柳璇玑道:“因为白广寒舍身为景炎换了这数年时间,我虽未曾见亲眼识过涅槃,此事却也能推算出一二。”
谢云看着柳璇玑,良久,直到柳璇玑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他才再次开口:“你怎么确定,当时是白广寒主动舍身去救景炎,而不是景炎为求活命的机会,出手夺走白广寒的性命。”
柳璇玑瞳孔猛地一缩,盯着谢云,面上慢慢露出怒容。
谢云不急不缓地接着道:“你未曾见识过涅槃,白广寒也一样,唯有景炎,已身中涅槃,自然比白广寒更加了解涅槃。若论手足情,既然白广寒可以舍命,那景炎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白广寒为救他而丧命?景炎若真是那么重情重义之人,那如今的安岚又当何论?你应当一开始就知道,他如此全心全意栽培安岚,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以命换命。”
柳璇玑面上表情一顿。
谢云再接再厉:“如果景炎从未想取代白广寒,为何不安安分分在景府做他的景大公子,为何总是借用白广寒的身份出入长香殿。他确实有大才,所以只待着景府,对他而言便是屈才了。或许他初始并未有要取而代之的想法,但人在面临死亡,不得不做出选择时,无论选择哪一边,都不足为怪……”
柳璇玑似再听不下去,突然站起身,厉声喝道:“够了!”
谢云遂住嘴,面上表情却极是平静,不,不是平静,而是笃定。
柳璇玑沉默了一会,然后闭了闭眼,缓缓道:“你回去吧,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不与你计较。”
谢云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封看着已有些年头了,纸张明显有些泛黄。
“我并非是凭空猜想,这是九年前,我的人从天枢殿里搜出来的。那个时候,景炎的字迹同白广寒的字迹还是有差别的,你应当能看得出来。”
柳璇玑却没有去看那封信,谢云也没再说什么,将那封信搁在茶几上,然后就转身。走出殿门时,看到已站在门口多时,此刻有些呆住的金雀,他也不在意,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柳璇玑到底是将那封信拿起来,打开。
然而信中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内容,不过是一首描述少年人心有凌云之志的古诗,柳璇玑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缓了下来,只是就在她正要松一口气时,忽然在信的最下面,看到了白广寒的大香师印!
景炎自小就出入长香殿,自当是明白,大香师印的重要性,一方印,代表的就是大香师的权力的地位。
但是,他们兄弟俩本就时常互换身份,这大香师印会在景炎手里也不足为奇,兴许就是白广寒给他的。
可是,即便如此,景炎为何偏偏在这样一首诗上盖下这印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