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端着清水送进来,崔文君从榻上站起身,接过言嬷嬷手里的白玉瓶,倒进半瓶清水,然后将香盒里那粒丸子拿起来看了一眼,片刻后她才将手慢慢移到瓶口处。
言嬷嬷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这粒丸子究竟是什么了,白纯在香上的造诣不如崔文君,但略懂医术。香药本就是一家,因而当年崔文君制香丸的时候,白纯则多是在炮制药材,并因此配了不少药丸。直到现在,言嬷嬷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依旧不知白纯的本事究竟到哪,她印象中,那姑娘总是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但时不时又让人看不清深浅,不知道她究竟真的是能力不行,还是只是藏拙。
当年崔文君和白纯不仅同时玉衡殿的侍香人,并且还是闺中好友。少女时期的崔文君,性格虽刚烈,但生性单纯,是真心将白纯当成知己好友。她曾用整整一年时间,为白纯培育出一株新品种的雪色茶花,打算当做生日礼物送给白纯。
那株茶花开出花骨朵的时候,当真是如见初雪,言嬷嬷还记得,崔文君当时有多高兴,随后又是如何勉强自己按捺住,没有马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白纯,因她想等到白纯生日那天,才将完全盛放的雪色茶花送给白纯。
崔文君松开那粒丸子,丸子掉了下去,白玉瓶内遂发出“咚”的水声,言嬷嬷莫名地就感到心头忽的一跳。
崔文君一脸漠然地拿起瓶子,轻轻摇晃着里面的水,这样可以让那丸子快速溶解在水里。
雪色茶花完全盛放的那日,正好就是白纯的生日,可是。那天她的礼物却没能送出去。因为那株雪色茶花完全舒展开后,她才发现,其中一片花瓣上竟带了一条鲜艳的红丝,这个发型让她如遭五雷轰顶!
准备了一年了礼物,在她确信已经成功的时候,却最终才发觉竟失败了。
她甚至因此觉得对不起白纯,因此那天白纯的生日。她甚至没有去找白纯。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直到白纯过来找她。
崔文君将白玉瓶摇晃了片刻后,停了一会。漠然的表情上,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忪怔。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那么单纯美好的时光。
白纯来找她时,自然就看到那株雪色茶花。当即就猜到那是她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偏她当时却矢口否认,白纯有些意外自己猜错了。却也不在意,反开口向她讨要那株茶花。她更是意外,又有些宽慰,只是当想到花瓣中的那条血丝。如似在*裸地宣告她的失败,因而她还是开口拒绝了。
然而白纯似真的挺喜欢那株茶花,磨着求她。她拗不过,只得将这整件事如实道了出来。
崔文君自小就是个对自己要求很是苛刻的人。如果定下的目标没能达成,那么失败对她来说,是件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她给自己规划的人生里,没有惊喜,只有意外。
所以,那株带着一条血丝的雪色茶花对她来说既是个意外,也是一次失败,但对白纯来说,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惊喜。
如今,无论是崔文君还是言嬷嬷,都没有办法去求证,当时的白纯是不是真的被崔文君的一片赤诚之心所感动,还是,她依旧是在虚情假意。
白纯抱走那株雪色茶花一个月后,就带了个香盒来找崔文君,一见面就笑着道:“前几天,我弄出点好玩的东西,给你瞧瞧。”
她带过来的那个香盒,就是如今崔文君手里的这个,香盒里面装着的,当时香盒里装十几粒灰色的小丸子,崔文君瞧着不像是香丸,便打趣着道:“大医圣,你又研制什么古怪的东西?”
“什么大医圣,你可别挖苦我啦。”白纯嗔了她一眼,抢过她手里的香盒,“我本是配一种解毒丸,只是又失败了。”
崔文君顿了顿,便收起面上打趣的笑容,安慰道:“我配香的时候,也没少被先生斥责。”
白纯却笑了:“我哪能跟你比。”
崔文君认真道:“我们不是在比,你和我追求都不一样,有什么好比的。”
白纯又笑了笑,就打开那个香盒:“配的药丸虽然失败了,不过我却因此发现这些小丸子有别的作用,你这里可有剪下来的茶花?除了白色的。”
“自然是有的,不过你要做什么?”
“只管取了来,还有一盆清水,和几个瓶子。”
崔文君一脸狐疑地照办了,随后,白纯便如如今的崔文君这般,将之前那套动作做了一遍。
一支粉色的茶花插进盛了清水溶了药丸的瓶子里。
片刻后,崔文君就看到那朵粉色的茶花竟慢慢褪了色,从粉色转为杏色再转为白色,最后变成无暇的雪色!
崔文君大惊,转头看着白纯:“这!”
白纯却指着另外几个瓶子:“嘘,看,还有呢。”
她的话才落,第二个瓶子里的茶花也开始变色,只是这一次那花瓣却不是往浅色的方向变,而是逐渐转浓。一盏茶的功夫,那朵粉色的茶花,竟就变成鲜艳的大红色,并且那颜色夺目得让人不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白纯轻轻舒了口气:“这药丸只能变着两种颜色,之前你送我雪色茶花,我也想送你一株极品山茶,只是我既不会栽花,也买不起好的山茶花,幸好误打误撞弄出这些小玩意,便拿来供你玩耍。”
“这可真叫人大开眼界!”崔文君由衷地赞叹,伸手去摸那朵红色的山茶,却不想手指才刚碰到花瓣,便见那朵花突然轰的一下,所有花瓣都从枝头掉落,瞬间凋零,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说制解毒丸失败了,但药力依旧很霸道。”白纯有些惋惜,有有些赞叹地道,“将所有生命在极短的时刻燃尽,绽放最璀璨的光芒,然后陨落,很美,是不是。”
崔文君垂下眼,看着被自己亲自插进去的那支粉色茶花,如当年一般,慢慢变成雪一样的白。片刻后,她伸出手指,在那雪色的茶花上轻轻一点,整朵花的花瓣轰然离枝,迅速凋零。
言嬷嬷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不安,但一时间却无法言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