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府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清雪,今日却不同往日,如同一把细盐撒在空中,随风摇曳后才不甚甘心的飘落地面。
正院里,司徒源和康眠雪将手掌摊开,两人默契而笑,果然他们写的都是一个人。
“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到背后竟然能够翻出他的影子。”康眠雪却是摇头无奈,她自己自以为是算无遗策。没过两日,一巴掌便结结实实的拍在脸上。
却是让康眠雪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自己最近却是真的飘了。
两人的手上,一人写了一个四字,另一人涥字,竟是都对四皇子起了疑心。
若说雍和帝并非一宫主位所出,是以算得上出身不甚高贵。那四皇子便是真正的生而卑微,其母不过是宫中罪奴。乃因前朝之事,获罪其家,因长得貌美,雍和帝不过一夕之欢,其便因此产下。
是以,虽然这位宫妃诞下皇子,却并未被雍和帝所看重。
那一次之后,便再无宠幸,其也一直单纯的领着贵人的份例而已。一直到后来四皇子开始议亲,才为了抬举妻族,将其奉为妃位,号廉。
这位四皇子自幼虽生在后宫这样的花团锦簇之地,却并未享受过多少皇族该有的体面。康眠雪现在想来,恐怕对方是在无尽的后宫倾轧之中扭曲了性格。
“若真是他却也麻烦,父皇不过四子,三皇子母家昌盛,若是登基为帝必定外戚专权。
四皇子本来虽是身份低微,却因为性格温文儒雅,而在朝中颇为有几分薄面。
现在看来却不知晓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司徒源冷笑的揭穿了四皇子的假面,对于自己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满是讥讽。
他本来无意皇位,是以还曾经好好评估过四位皇子登基的可能性,现在看来这四皇子却是绝对不能支持的。
康眠雪心有戚戚的点头,却正是如此,五皇子生母特殊没有继承权,六皇子则有点“残疾”。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更加无奈起来,并非是他们二人看不上三皇子和四皇子,实在是这两人都不堪为帝。
不管如何,此事到底是让康眠雪怀疑起四皇子起来。
若是真的深究起来,四皇子当年虽然说尚未及冠,但是却也相差无几,且其在宫中多有蹉跎,毕竟心智早熟之下未必不能办出某些事情。
这样想着对方的嫌疑却是更重一分,但是总不能因为他们的一二揣测就说四皇子有何嫌疑。
当然不管如何,三皇子和四皇子都该被列入观察名单。
对于这点司徒源点头表示赞同,他同样对于自己这两个所谓的嫡亲兄弟充满忌惮。
“我本想着若是三皇子,至少还能留下四皇子继承皇位,如今确实要仔细揣度一二了。”司徒源确实无奈,他对于皇位并无留恋之意。对他来说,能够每日陪伴在娇妻身边,便是他心之所求,除此之外却没什么是能萦绕于心的。
康眠雪微微一笑,她自然能够理解丈夫的心情,将头枕在对方的脖颈之上,口中喃喃说道:“等我们替婆婆报完了仇,到时你陪我到处去看看,前几天康沉雪的船到了港口了,那边的人将书信先送来。
那上面却是写了很多有趣的事情,看来这几年康沉雪却是去了不少地方,有很多地方我听了也觉得心痒难耐。
我想去看看凡尔赛,也想去看看他们说的有口袋的老鼠。”
听康眠雪说的有趣,司徒源点头笑着应承,他不自觉地亲吻着妻子的眉心,仿佛只有这样不停的一次次确认,才能够将对方的一切都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一直到康眠雪有些不耐烦用力的想要推开他,司徒源才停下一下自己的动作,夫妻二人相拥片刻,终是架不住睡意昏沉,缓缓睡去。
二十三这天早上定远侯府就忙碌起来,先有司徒源和康眠雪要去跟随雍和帝祭天,后有黛玉和照姐儿前去花集,又兼之刘姥姥等来府上进献年例的管事们离开。
是以不过寅时,整个府中便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穿梭不息。
正院这里最为热闹,四个丫鬟忙得如同螺旋一般团团转。
“云瑶,赶紧将那盘子首饰拿过来给主子选一下。
云枢,郡主朝服的领子,再仔细的检查一遍,仔细有不平的地方。”
绣橘站在场中指挥着其余四人,另有专门负责梳头的二等丫鬟,正在替康眠雪梳头。
用梳子蘸上刨花水,一遍遍的在康眠雪头上梳理,一直到头发变得整齐柔顺为止,然后再按照需求,将头发梳成需要的形状,并小心地固定住。
这二等丫鬟的手艺不错,干活更是麻利利索,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就替康眠雪将发髻挽得规整。
绣橘见状,凑过来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才亲手将一顶郡主发冠端过来。
这发冠顶翅摆高耸,上面满镶着点翠的羽毛和如同小指大小的珍珠,层层叠叠如同鸾翼飞舞。
绣橘将发冠紧紧地扣在发包上,与康眠雪的头发相连,然后又取出凤冠的八根簪子,将每根簪子依序插入头发之中,才算是将这顶重重的发冠戴好。
在这期间康眠雪仍旧紧闭双眸,任由绣橘等人在自己头上作乱好半晌,终于听到绣橘一声:“主子,已经好了。”
她长长打着哈欠,感觉眼角有了湿意,才缓缓睁开双眸看,端详着照映在西洋珐琅彩绘玻璃镜上的自己。
“我完全不想去参加什么祭祀,好想在家睡觉。”康眠雪难得有些耍赖,但是不管是她也好,还是一旁伺候的众人也罢,都知道今日能够跟随当今去祭天可以说是不世恩宠。
是以众人都不在意康眠雪的唠叨,云枢检查完衣领,赶紧端着一盘子点心送到康眠雪面前。
夹起一块点心,康眠雪塞进嘴中一边吃着,忍不住想今日跟雍和帝祭天之后,恐怕自己又成了众矢之的。
自古以来,这祭天之事便只属于皇帝,即使是太子也没有权利跟随其进入主殿祭祀,偏偏这次雍和帝独独点了他们二人。
要知道即使是现在后宫实际上宫务的把持者,甄贵妃也只能在启年殿之外跪拜。
康眠雪能够想象过了今日之后,三皇子和四皇子看见自己将会是如何的脸色。
对于此她只能叹一声,雍和帝实在是太过任性。对方,前半生可以说一直处于一种谨小慎微的状态,青年时经历九龙夺嫡的惨烈,中年继承皇位后,性格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为何,康眠雪对于三皇子和四皇子,竟然生出一种些许的同情之感。
因着是祭天便不能吃太多东西,所以康眠雪不过是随意垫了两下,便推开了面前的点心盘子。
“侯爷的收拾的怎么样了?”康眠雪指着一对足金镶红宝石虾须镯,让绣橘给她带上,然后用下意识地询问司徒源那边的情况。
绣橘小心的将康眠雪的手用帕子包好,然后才将虾须啄轻轻的推入手腕,口中应承道:“应该差不多了,刚才小德子有过来看您这边的情形。”
她又将一串儿蜜蜡朝珠挂在康眠雪的脖颈之上,上面具是刻着万字不到头的纹路。
又并三对儿蜜蜡耳坠,给康眠雪戴上。
这才算将一切打点完毕,康眠雪看着自己在镜中华丽的投影,虽觉得有些太重,但是看见这么好看的自己,她还是忍不住心中满意。
隔壁的司徒源此时也已经整理完毕,刚走到寝室外,便听到妻子的询问。
他今日穿着这侯爵正装,身上披着玄色大氅,衬着他容貌越发俊美,虽不如章青墨那般男生女相,却也不差。
“完事了?时间不早了,咱们还得在宫门那里等父皇。”司徒源走到康眠雪的背后,看着镜中倒影的容颜,眼中划过惊艳。
“完事了,这过年就是麻烦。”康眠雪莞尔一笑,将手放在司徒源伸过来的手臂上,夫妻二人起身向门外走去。
从宫中去祭天之地的道路,早已经在三日之前便被枢卫军封闭,此时更是被打扫着纤尘不染。
康眠雪坐在巨大的车辇中昏昏欲睡,她脚边不远处是烧得正旺的炉子,可以从间隙处发现隐藏的青蓝色火苗。
今日这种场合,跟随的自然又是具有着品级官位的绣橘,她此时正专注着放在炉火上加热的浓汤。
这是府中厨子,好不容易提炼的浓汤,三指见方的一块儿,可以化出一大碗鲜美的鸡汤。
因着康眠雪现在有孕,所以只能够用如此方式来尽可能的保持她的营养。
很快一股浓香在车内飘荡,绣橘将锅中的汤分为四分,一份端给康眠雪,另外三份打包好,等着司徒源的过来取。
许是这肉汤的味道勾人,不过片刻,司徒源便轻身跳到车辇之上,他撩开帘子看着妻子泛着红晕的脸庞含笑。
“看什么看呀,我今天又没长八个头。”康眠雪鼓鼓脸颊,却是懒得理会对方,指着面前的食盒说。
“这里边有三份肉汤,你拿去跟父皇一起用。”康眠雪想着男子食量大,又叫绣橘将炉中吊着的小饼也拿出来,放到盒子里一同交给司徒源。
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此时正是觉得肚中有些饥饿,司徒源一笑便拎着适合跳了出去。
听得马儿一阵轻嘶,却是司徒源直接从车轮跳到马身上。
他单手操纵缰绳,脚下用力轻磕,马儿便极具灵性的自己向前奔去。
带到了御辇之外接近百步的地方,司徒源才缓缓勒住马,让马儿小跑着靠近。
“侯爷,您请进。”李无禄早就从车帘处看到了司徒源,见司徒源似乎想要上车的样子,赶紧让御辇略微慢些。
“辛苦,李公公了。”司徒源轻身踏上御辇,也不理会众人微微侧目的注视,顺着李无禄替他撩起的车帘,走进御辇当中。
雍和帝今日却是极为精神,此时他整坐车辇之中翻看奏折,抬头看到司徒源进来,眼神柔和起来:“源儿,快来。”
司徒源点点头,也不扭捏,将食盒放在雍和帝面前的小几子上。
“现在天气冷,这是雪儿特地准备的肉汤,还有一些烤饼,现在吃正好。”司徒源将食盒打开,里面放着的肉汤端出了两碗并一碟小饼。
雍和帝看着里面剩余的一碗,挑挑眉毛,心中却有了几分笑意。
“李无禄,还不给朕滚进来。”雍和帝的声音并不算大,却带着属于帝王的威严,李无禄听到万岁爷召唤,立刻掀开车帘,进到车辇之中。
“万岁爷,您召唤奴婢。”李无禄一进车中就闻到一股子透鼻香气,窜入脑髓。他用的是余光一扫便看到几份吃食,心中知晓定是侯爷给万岁爷送吃的来了。
雍和利点点头也不废话,指着桌上的半碟子小饼加上一碗汤说道:“这是你的吃了吧。”
李无禄一呆,却是没有想到,竟还有自己的份儿。他蹲在角落,盯着汤出神,然后才像是惊醒一般,端起碗喝了下去。
滚烫的肉汤带着肉类的鲜甜滑入食道,李无禄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像是又活过来了。
雍和帝看着不说话,只蹲在旁边安静吃食的李无禄,眼神柔和几分,他转头也端起其中一碗放在唇边,轻轻吹拂。
一时之间车辇之中只有咀嚼的声音,不过一会儿三人便将这些垫肚之物尽数吃下,身上却是暖和了不少。
因着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是以雍和帝也不放司徒源到外面去直接摆上了棋盘,要和对方对弈一场。
“听说雪儿的妹妹找回来了?”雍和帝装似无意中说到,司徒源一招贴,点到雍和帝的痛处,只是这一下,之前他在角落的优势却是顷刻殆尽。
对于雍和帝知晓照姐儿的事情,司徒源并不感觉惊讶,毕竟虽然他执掌着血滴子,但是实际上而言,血滴子仍旧是属于雍和帝的所有。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相信雍和帝对于荣国公手上的兵权肯定极为忌惮,既然忌惮便不可能不安插暗子,寻找端倪。
“正是如此,是以这两天雪儿的心情极好,我看着心中也跟着开心。”提到妻子,司徒源忍不住柔和脸庞,眼神中似有着柔情万缕。
雍和帝点点头,看着司徒源的眼神满是欣慰,他极为喜爱看着司徒源两夫妻恩爱的模样,那仿佛是延续了他所想做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
“另外,父皇还有些事情,需要跟您禀报。”司徒源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逐一向雍和帝禀报,最后才说道。
“只是可惜这条线断了,若是不断相信应该可以抓到更大的老鼠。”司徒源确实有些后悔,若早知如此,一定会将那个胡大人留着。
“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么便不要顾及后果,勇往直前才是,若是对方有所图谋,便终究会露出破绽,你又何必着急呢?”雍和帝拍拍司徒源的肩膀安抚的,他所说的并非是假话。
自从娇妻离世之后,他每一天都如同活在苦海之中,对于雍和帝来说,现在他只有两个目标:
一便是看着儿子好好的。
二便是找出当年害死自己妻子的那些家伙,一一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而这第二点的前提便是,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平安喜乐才是。
“雪儿那边再多派两个人手跟着,我却是担心有人会对她下手,尤其现在雪儿身子笨重,更不能惊吓到她。”雍和帝经历九龙夺嫡,在官场中沉浮数十载,些许的风吹草动,便可告知他无尽的秘密。
此时他却是有些担心康眠雪,生怕会有人趁着机会,向身子不便尚在孕期的康眠雪下手。
“另外所有生产的相关人员,你理个单子给我,我这边派人现在开始控制住他们所有的家人。”他又说到。
这也是雍和帝担心有人会以其家人为由,想要对康眠雪不利,干脆先下手为强,直接将对方的亲族管制起来,便是为了他们的活命,量那些人也不敢胡作非为。
司徒源确实没有想到,竟然要现在便寻找合适的嬷嬷,他一直以为寻找默默之时最少还要三五个月才可以,没有想到现在竟然变需要。
“这女子生产犹如命中过关,所以说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已经将药材整理了大半,兼之还有会医术的医女,在搭配上崔御医,竟然可以保佑雪儿安然无恙。”看到司徒源变了脸色,雍和帝马上安抚起来,他却不喜司徒源为了这些尚未发生的事情而疑神疑鬼。
“多谢父皇。
不过哦,这礼亲王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对于这位算得上是自己堂兄之人,司徒源确实有些纠结,毕竟这人算是有些毛病。
想到这里他突然诡异的想到个问题,难道说这东宫的风水有问题,所以才一个直接自裁,另外一个却是被救起之后,总有些看起来不太对劲的样子。
“现在更是闲着没事撩拨了一些闲散宗室,竟然想要谋朝篡位起来。”司徒源摇摇头像是在等对方的意见。
雍和帝这十几年来早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他看着司徒源摇摇头。
“你还不知道吧,今儿早上还没等我起来,弹劾你的奏折就已经放在了我的案头了。”雍和帝冷笑一下,确实对那些囊虫禄鬼没有半分好感。
一个个都想争着所谓的从龙之功,确实不知道这夺嫡一途,从来不曾有回头路,踏上的那一刻开始便是万丈深渊一条索,如同如履薄冰。
他原本认为自己的侄子就算是有贼心也没有贼胆,或者说手上没有兵权,根本不可能有成事的可能。
却不曾想对方,竟然真的想到了缺点所在。
没有错,这礼亲王所行之事却是半分都没有成功的概率。
雍和帝又下了一子,将自己落后于对方的数目略微拉回一些。
“你若有兴趣,便没事抓抓他们的把柄,你若没兴趣此事便等着他们露出马脚。”雍和帝仔细地教导儿子,告知对方此时究竟该如何办理。
司徒源听到这些提点,心中却也是滚烫。
两人一边下棋,口中还说着关于朝政的理解,竟是半点不在意礼亲王所弄出来的那个叫什么衙门的地方。
在雍和帝看来,礼亲王名不正言也不顺,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夺嫡的希望。
现下这边做派,不过是不肯承认失败的小丑,不停的滑稽表演而已。
倒是荣国府手中的那十万兵权,竟然已经被三四家盯上,忍不住都想笑。
“父皇,其实我一直想问,这荣国府手上有兵权之事,父皇可曾知晓。”司徒源确实有些不解,父皇为何对于此时如此淡定。
大出司徒源意外的是,原来雍和帝竟然完全知晓。
“荣国府手里的那五万平安州精锐,乃是当年先皇留给他的赔礼。”雍和帝语气淡淡的说的,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毕竟是直接毁了一个苗子,外加死了一个国公。”雍和帝似乎也有些叹息,其实这才是真实的官场,那些风花雪月却是,尽是些话本上骗人的东西而已。
雍和帝似乎知晓司徒源对于此事极为好奇,他也不吊人胃口婉婉道来。
十来年前那正是九龙夺嫡的晚期,但是与普通人所想的却不相同的是,那段时间才是众人相互试探倾轧最激烈的时候。
荣国公贾代善本来是纯正的帝党,无论何人登基,都不会对其有所忌惮。
是以荣国府在当时虽说不上是左右逢源,却也是声名赫赫。
这世间之事,往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之时,身后处便是悬崖。
而荣国府也正是如此,贾代善做梦也不会想到,不过一场寿宴,竟然要了他和嫡长孙、嫡长媳的性命。
那年的四月二十,荣国公贾代善带着嫡长孙贾瑚前往赴宴。
席间贾代善多吃了几杯,他也算是有了些寿数,便有些昏昏沉沉起来,少不得在丫鬟的指引下,去小睡片刻,只在他脱衣休息的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却是差点将荣国府整个基业断送。
最终赔上了荣国公和嫡长孙、嫡长媳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