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呆在地下,总会对阳光有些不适。
冲出地面的一瞬间,墨菲有一种错觉——仿佛栖居洞穴的蝙蝠,猛然间,一头扎进了未知的世界,分明是温暖的白天,却陌生而疏离。
她伏在阿布的背上,极限的速度带来撕裂般的狂风,切割着她孱弱的身躯。“恋人守护”的光环淡淡地缭绕在她身边,就好像从前,有人会挺直了脊背,把她护在怀里。
熟悉的气息,好像可以化开冰雪,晨曦般映照心底。
我的殿下,我的青帝。
墨菲把头埋进了阿布的后背,遮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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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起来,别睡了。”简揉了揉小牧师的头发,试图叫醒她。
下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莫德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诗人心里老是觉得有些不安,好像压着什么的似的,沉沉的,莫名让人紧张。
偏偏伊莲一直睡着,叫也叫不醒,虽然没有检查出什么外伤,但也没法放心……
“我这里有吃的,你起不起?”简又拍了拍她的脸颊,觉得手感甚好,又忍不住捏了捏,一边试图用食物来叫醒吃货——她却只翻了翻身,继续窝在她胸口,呼呼大睡。
“喂!别乱蹭啊!”
小牧师无应答……
“你就算睡着了也不肯示弱是不是?”
“……”
“再睡我在你脸上画猪头了!”
“……”
“我把你丢这走了啊!”
“……”
简狠狠地瞪着她,暗地里磨牙,她却毫无所觉地睡得安详,时不时还砸吧砸吧嘴,也不知梦里在吃什么。诗人只得深吸口气,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祭出大招:
“安德里亚!你们给我留点啊!安黛尔顶级小牛排!不准再吃了!我马上过来!喂!不要吃我的冰激凌!还有我的七彩甜甜圈!安德里亚你放开那个蒜蓉面包!我来!”
诗人一贯是骗术高超,表演起来那叫一个投入,眉飞色舞、声情并茂,伸出的右手凝滞在空中,仿佛在哀悼面包的逝去——
到底是你的错过,还是我的不挽留。
怀里的牧师却轻颤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
“噗嗤,哈哈哈哈——你太搞笑了——还有……咳咳……”
“还有什么!”
“你口水洒到我脸上了。”
诗人仿佛很难接受地消化了两秒,才恍然大悟地指着小牧师的鼻子:“你早就醒了对不对!你还骗我!你还装睡!”她把怀里的人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拔腿就走。
“喂!”伊莲却顺手拽了她袖子,一边笑,一边睁大了无辜的双眼望着她。
一定是那笑容太人畜无害,一定是那双眸子太清澈漂亮,一定是今天心情太好、大发善心,一定是这家伙最近运气爆棚,反正绝对,绝对,绝对不是——
我喜欢她笑着看我。
“干嘛?”简停下步子,斜睨着眼,没好气地发问。
伊莲才不管她刚刚复杂又纠缠的心路历程,径自说道:
“人可以走,吃的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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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之城的天空上,无尽的黑暗与晦涩铺展,层层交叠,仿佛永远一张收拢所有生命的网,再也不会打开。愈发灼热的空气渗透在喘息里,连着胸口与伤痕,火辣辣的疼。
城主府前的偌大广场,已成铁与血的炼狱,死亡与屠戮的悲歌。
浓烈的血腥气,让赶来的希瑟,也忍不住皱了眉。
而莫德,正拖着父亲的衣服,竭力将他带出战场——长长的血痕蜿蜒迤逦,仿佛某种痕迹,一点一点,缓缓地碾过心头。
女孩单瘦的身子十分吃力,每走几步,就仿佛要跪在地上。偏偏不知为何,城主的士兵也没有管她,任由她一步一步,踢开兵器,跨过断肢,绕开不知敌友的尸体,在这片炙烤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一个小巧的足印。
血色的足印。
她黑色的眼睛,望向城头的矮人时,燃烧着某种火焰,像是要煅烧一切。
安德里亚抿了抿唇,忽然,向空中走去——像是虚空中隐匿着谁也看不见的台阶,从容而坚定,拾阶而上,她的手中已无长剑,然而她却拿出了丝带,系上了及腰的黑色长发。
她定定地站在高处,俯视着足下的蝼蚁,微阖的双眸,带着细长的锋利:
“锤炼之城诸事,已牵涉艾斯兰公国最高机密,闲杂人等若此时离去,公国概不追究。”她的声音一贯是温和的,然而此刻,却莫名有些坚硬,蕴着难以言喻的压力。
这些奴隶私造兵器,准备造反,也就罢了,不听好言劝告,一意孤行,也还罢了,毕竟生活艰难,为子女搏一活路,也可以理解。
但是那黑锤,过度奴役手下,以致奴隶造反,分明早已知晓,却只想用武力血腥镇压,明明在自己的要求下进行了谈判,却撕毁协定——
还勾结纽芬帝国的佣兵团屠杀艾斯兰的奴隶!
还私自锻造黑暗武器!
如果这批武器被敌国发现,那就足以给人借口,声称公国与异端勾结,继而发起征讨,如果被人盗走,也足够让一群普通人,化作最凶狠的恶狼,席卷中央平原的所有村庄……
黑暗武器的力量,可以让人煎熬,让人死去,更可以让人沉醉!让人疯狂!
“我并不是很喜欢说这样的话,但是,我今天真的很生气。”安德里亚似乎是笑了笑,唇角微微地抬起:“所以,如果大家一意孤行的话,我也不介意与大家,不死不休。”
她的语气,仿佛在邀请一杯下午茶,眼梢还弯着一丝亲切的温暖,弧度完美。
很多人却已经停了下来,悄悄地开始往某个方向集中,准备不惹眼地离开——艾斯兰公国,可是力敌明珈兰卡与西纽芬、最有可能称霸大陆的存在,而这位公国继承人,更是可能冲击圣阶的狮鹫骑士。
如果早知道牵扯到什么国家机密,谁敢接这生意?
女伯爵远远地望见,简跟伊莲从城角偷偷摸摸地跑了出来,小牧师的爪子里还死死地攥着一个充饥的白面包,另一边,希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空气里,寻不到踪影。
她心下稍安,转过身,恰好平视着城墙上的矮人。
黑锤也看着她,平日里有些浑浊的眼,从未如此清晰过,好像闪着光,要看清这个世界。她粗糙的右手,轻轻摩挲着青石制的城头,依稀有些眷恋。
“是不是想问原因?”矮人一族说通用语时,大都有些含混,夹杂不清的卷舌,听起来十分艰涩。
“是。”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我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是。”
“是不是在想,就算你们打不过我,就算我的侍卫们赢了下面的奴隶,反正最后我都会被赶来的狮鹫团长制服?”
“是。”
面对安德里亚毫不避讳地承认,黑锤低低笑了起来,压在喉底的声音,仿佛是从心底跑出来的嘲笑。她笑了好一会,才重新看向女骑士,微微上扬的下巴,隐喻着某种优越感:
“你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小崽子。”
女伯爵的双手忽然一紧,她记得这个语气,就像……就像卡拉女王死去之前,提及明珈兰卡的一瞬,眼底溢出的嘲笑,蛇信般的恶毒,凉凉地掠过脖颈。
她们都知道什么,与我有关。
偏偏自己却不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种感觉,真是很糟糕。
看到她默然不语,矮人越发笑了起来,言语中的兴奋与张狂,怎么都遮掩不住:“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发发慈悲,告诉你好了——我答应的事情已经完成,我注定活不了多久了。”
安德里亚闻言,心下一惊,不由追问:“所以?”
“所以我要在临死前,看看我的成果。”矮人右手一挥,将整个广场括下:“锤炼之城,由我建造,由我兴起,由我鼎盛。现在,它将成为斯特利亚大陆上!最大的!实验室!”
什么?
实验室?
广场上,少量的佣兵团已经退走,力量的悬殊不复存在,然而,那些背叛亲友的奴隶们却不曾停歇!他们双眼发红,肌肉贲张,一根根青筋接连暴起,挥砍劈刺,冲锋打杀,仿佛不知疲倦,不惧疼痛!
体内极致的力量被武器驾驭,仿佛抬手间主宰别人的生命,这是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的能力,一辈子也不曾体会的愉悦……不想放手,不能放手……
只想杀人!见血!
“你以为赶走那些雇佣兵就可以了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封锁消息了吗?不!除非你杀尽这里的每个人!每个孩子!每个你怜悯的奴隶!除非你毁掉这座城市!毁去艾斯兰最好的铁匠!不然黑暗的武器,就会像风一样传遍整个大陆!所有的灰色与罪恶,都会像看到腐肉的秃鹫一样来咬一口!哈哈哈——”
矮人用力拍打着城墙,仰天长笑,状若疯魔。
“你知道这会害死多少人吗?整个大陆都可能陷入混乱!”安德里亚再也压不住脾气,出口质问。
“嗯?”黑锤敛了笑,仿佛等待这个问题很久一般,施施然反问:“怎么?人类压制不住自己的*,却要责怪武器吗?那人类抢劫了,要怪钱吗?在战争中死去,要怪疆域吗?”
“当然不。”女骑士认真地反驳,“面对黑暗武器的普通人类,没有选择的能力,但是钱……”
“好。”矮人不由分说地打断,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好像生命到头,反而愈加好整以暇:“你带来的那位诗人,已经发现了秘密武器库的位置,里面放着的装备,足够装备下面所有奴隶。”
安德里亚默然听着,静待下文。
“里面的一些高级武器,甚至可以适应我们这个级别的战斗。”她说这句话时,脸上带了笑:“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如果你们都装备这些,我们是绝对打不过的。”
女骑士只是抿了抿唇,不答话。
的确,她已经猜到了。
“现在,你有选择的能力。那么,告诉我,你用不用这些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