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矿区,生长在锤炼之城左近,以出产数量惊人、品质极佳的黑漩铁而闻名,伴生其中的珍奇矿物更是难以计数,而费尔法克斯之石,正是其中最为罕见的奇珍——
未开发时,就像汞一样流动,具有完美的延展属性,允许任何匪夷所思的设计,而一旦经历过极低温的处理,内部结构就将发生极为神奇的转变,一举化为世上最坚硬的武器,承受再大的温差、打击,都不会再产生分毫形变,如冰、如镜、沉冷如初。
因此,费尔法克斯之石,在吟游诗人的口中,又有一个别称,名叫“女人心”。
上一次,也就是七年之前,安德里亚铸造青帝时,也曾来寻找过,然而流连一月,也无缘得见,索性这次也没有抱以很大的期望,只是来碰碰运气。
顺便,也是想走开,透透气。
矿区很大,因为开发多年,很多矿坑已经废弃,甚至形成一个个开阔的广场,四周便是阡陌纵横,通向一个个低矮、逼仄的坑道。奴隶们正在里面工作,于是目之所及,尽是一片寂寥的空旷。
只有维持着土层结构的魔法阵,一个个悬挂在天空,闪烁着盈盈的彩光,五彩缤纷,绚丽夺目,仿佛,只要一个错步,就会落入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绮靡神秘,不知归处。
安德里亚随便找了一个边角坐下,扯开了领口,宝石袖扣也解开,利落地翻袖至肘,甚至脱掉了军靴,盘腿而坐,然后从空间戒指里翻出自己的茶具,生火,煮水,泡茶。
有些茫然的眸子,定定地映着眼前的茶炉,仿佛海水中灼烧的焰火,纯净却炽烈,炽烈又寂静,就像风到了极处的山,雨到了极处的湖,八月到了极处的盛夏……
你看得到现在,你依托,你信赖,却永远不能明白。
明白她付出了多少,才让自己的人生,化成了别人的完美。
阿布拱了拱她的侧脸,坚硬的鹰喙,带着一点粗糙又强势的痛感。
“不好意思,是我走神了,想喝茶么?”女伯爵抱歉地笑笑,自然而然地发问。然而,传说中会吃掉主人的狮鹫,却只是摇头,一爪拍在了她的左肩上,蹭着她的脸颊。
“阿布?”
阿布对着她疑惑的眼睛,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侧趴在地上,收起羽翼,前后爪分开,露出柔软温暖的肚皮,学着她小时候照顾自己的样子,要她埋进自己怀里。
“阿布……”
见她没动静,威风凛凛的狮鹫大人又像幼年耍赖一般,在地上蹭了几下,细长的鹰眸里,竟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
“我弄丢了你的妈妈,你不怪我么。”
“还让……难过。”
“我是不是很坏,所以,每个人都会离开我……”
如虹的光彩,空无一人的广场,氤氲的水汽,伴着醇厚的红茶味道。懵懂的狮鹫,并不能全部听懂主人的言语,而女骑士的声音,仿佛泛着涟漪,晕开,消散,沉默。
“你是不是,也会离开我?”
她淡淡地笑着,风淡云轻,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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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的地下,堕落联盟酒吧。
啤酒,赌局,女人。
希瑟也玩够了,早已从牌桌上下来,埋在角落的沙发里——苍白的烟圈眷恋在她的舌尖,随即盛放在黑暗的角落里,朦朦胧胧,缭绕不散。
红色的光点,停在她的指间,明明暗暗,她却径自仰着头,望着虚空,任性地辜负着自己的美丽,陷落在黑暗与烟幕之中,与影子融为一体。
“我,想进食了。”大概是吸烟的缘故,吸血鬼的声音格外喑哑。
简先前还跟着几个大汉在拼酒,刚一一撂倒,又醺醺然地找了她半天,方才落座,就听到这么一句,随口答道:“那去把安德里亚吃了。”
希瑟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之前都有机会啊,看你也很喜欢她的味道,她也不拒绝……”
在斯特利亚大陆上,血族之所以没有被视为异端,是因为吸血鬼可以克制自己饮血的*,既获得自己需要的能量,同时不伤害人的性命。而对于一个生命都可以自由买卖的大陆,公平的卖血交易,完全在容忍的范围之内。
更有不少吸血鬼贵族,豢养着一大批美丽年少的奴隶,养大,吸血,死亡,就像人类养猪一样。
但是,安德里亚,是食物吗?
“反正对你们来说,人类都是渺小的吧……你们的寿命无穷无尽……安德里亚,也只会是你的其中之一……”诗人喝的太多,说话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但却每每切中要害,刀刀见血。
漫长的生命里,无数喜欢中的一份罢了。
又凭什么要求对方全心全意的在乎?难道自己就可以做到么?
那又在生什么气?
希瑟只觉莫名的烦躁,
她的鼻尖,仿佛还缭绕着安德里亚的味道——艾斯兰特有的阳光下,剔透明澈的琴房里,她品着醇香的红茶,凝眸微笑,海蓝的颜色,一如窗外,大片大片的矢车菊花海。
很美好的味道,想……
想她淡红的嘴唇。
“给不起的,就没资格要。”简喃喃地说着话,怀里揣着不知道从哪里又找出来的一瓶酒,醉醺醺地抱住,茶色的液体荡漾其中,仿佛谁漂亮的眼睛:“我就给不了。”
“我不会放弃。”希瑟定定地回复,沙哑的声音,忽然褪减了妖娆,反显出几分憔悴。
“对啊,你活了这么多年,哪里曾有过不能到手的猎物……你当然不会放弃……这么极品的食物……”吟游诗人依稀是醉的彻底了,说话已全然没了分寸:“你觊觎很久了吧……吸血鬼对血液的渴望……”
“简,你少喝些。”一贯姿态雍容,优雅有礼的血族,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
诗人却抬眼望着她,蓝灰色的眸子,雾霭风岚,极薄的唇角上挑,隐隐露出一分讥诮。
你真的以为,安德里亚不会在意么?
“鸟儿爱上了水中的鱼,女孩爱上了雪做的人……猎人射穿了风中的翼,春天带走了化水的吻……鱼在水中哭干了泪,女孩嫁给了年轻的猎人……”
她用醉后的嗓音,缓缓地哼唱着某段不知名的歌谣,低哑回旋的小调,随着烟圈盘旋,好似一曲远去的祭奠。
希瑟也不再说话,默默看着猩红的烟头,一点一点地下沉,最后灼烧着格外苍白的指尖——她却好像根本不觉得疼,反倒懒懒挽唇,弯出一个薄薄的笑。
太深、太淡、太静、太浅,她失落在了迷宫尽头的轻雾里,棱角分明,却如梦似幻。
被扼住咽喉一般的疼痛,不能呼吸,不敢惊扰。
然而,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干燥而炽热的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响。不远处,随即响起了应和般的哨声,三短一长,三短一长,一路串联着,奔向远方。
那哨声像是阅兵式里的口号,一呼百应得让人惊惧!
“快走!”“要命的都跑啊!”“该死的奴隶造反啦!”“快点躲起来!躲起来!”
砰砰!啪啪啪!哗——
酒吧里顿时乱作一团,老板也顾不上什么酒钱不酒钱的,随手抓了几把柜台里的金币,拉开后门就跑,客人们更是一窝蜂地往外涌,几处桌椅酒盘纷纷倒下,几个身板弱些的,已经摔在了地上,被恐惧中的众人踩来踩去……
所有人都知道,奴隶造反,意味着什么。
那是不要命地反抗!是血腥与暴力的盛宴!代表着受伤!死亡!终结!
终结掉注定的命运,或者终结自己的生命,没有第三个选项。
而这些没怎么受过教育的奴隶们,一旦杀红了眼,是不会明白什么叫做中立人士的。何况他们身上都带着钱,带着很多很多的钱,何况这是锤炼之城,奴隶们都必须身强体壮的地下之城……
死亡的恐惧,刺激人的一切潜能,不论对哪方而言!
希瑟忽然站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
我的,我的安德里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