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光照,从墙壁上莹莹地映了出来,和煦的光芒,像是地上世界里,乡间村庄的晨曦,还带着薄薄的青草气息,简单又清新。
安德里亚坐在了床边的长椅上,背脊挺直,仪态完美,浅浅的光芒落入她的眼睛,泛起一阵炫目的碎金色彩。
“要不是那天听到他在我母亲墓前哭诉,我还不知道他被所有的奴隶推为首领,要造城主府的反……”莫德耷拉着脑袋,絮絮地说着,许是觉察到了女伯爵的情绪不对,她又有些紧张地解释:
“爸爸跟妈妈说,如果只是他们自己,这么辛苦,这么短命,也就算了。可是这七年来,大家陆陆续续都有了孩子,总是害怕自己的子女,也会像他们一样……不识字,又是奴隶,一辈子都会在地下,见不得光的生活,可能三十多岁就会死掉……我不想早死,但是也不想爸爸死掉……”
大概是自己也有点怕,小女孩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块,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已经晕开了哭腔。
“所以你的口袋里才会有字母表?”
“对,爸爸说,会识字才有出息,所以请桑德先生来教我。我也知道爸爸是为我好,可是真的打得我好疼……我想给他挣钱回来,这样就不用冒险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听说城主很厉害的……爸爸……呜哇……”
语无伦次地回答着,疼痛又委屈的情绪终于迟钝地反应出来,混合着恐惧与无措,就像缓缓堆叠的流水,终于决口了河堤,哭诉着崩溃。
“要是……要是爸爸也过世了……我,我……”
我一个人,在这个没有光明的世界里……
又该怎么活下去?
安德里亚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的肩膀狠狠地抽搐着,用力捂住嘴唇,呜咽着吞下惶惑的话语,梗在喉间的悲恸——大人常常以为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其实,往往是他们不懂孩子而已。
那样纯净的不舍与依赖,那样幼稚的努力与疼痛,就像……就像这座城市里仅有的阳光,不容辜负。
奴隶们真的不知道吗,仅仅一万人,如何抵得过艾斯兰公国的百万大军?
孩子们又真的不知道吗,他们的父母,用一种怎样绝望的姿态,只为换与他们一个将来?
锤炼之城里不眠不休的轰鸣声,大地与空气隐约的震颤,仿佛沉重的前奏,细密低沉地敲击着心口,等待一曲铁与血的悲歌——不知起始,亦不知归处,但终有一日,破开这晦涩暗黑的苍穹。
破开这毫无希望的世道。
赴死,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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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安德里亚什么都没有说,等着她哭完,用衣袖抹干净了眼泪,就带了她出来。
莫德大约也意识到,眼前这位很是温和的姐姐好像是个什么高官或者贵族,跟在她身边,就有些怯怯的,心中后悔着刚刚说到的话,生怕给自己的父亲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
不过,这姐姐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追究的意思?
女伯爵也没管小女孩心里转来转去的小心思,径自一路往前走,送她到了家门口。伊恩大概是出去有事了,矮矮小小的屋子前,漆色凋零的大门半掩着,做了个主人不在家的表示。
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好偷的,倒是买个锁头,还得费上不少钱。
“大……大人。”莫德学着父亲的叫法,有些不熟练地称呼着。
“我叫安德里亚。”顿了顿,她才续道:“安德里亚·亚瑟·布洛菲尔德。很高兴认识你。”女骑士伸出手,弯腰,行了一个拥抱礼。
“我……我也很高兴。”不知是不是慑于那双沉静内敛的海蓝色眸子,莫德在她面前,总是乖巧得有些小心翼翼。
“回去,告诉你父亲,黑锤的实力,远远大于你们的想象。”女骑士的声音很平稳,较平常有些低,入耳却清晰,格外有说服力:“不要做超乎自己能力的事情,不要期待任何侥幸。”
她是艾斯兰公国的继承者,她要对公国负责,她很清楚,事情会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提醒,已经是她能做的所有。
我是布洛菲尔德,我告诉你,不要自寻死路。
“您!您难道是……殿下,见到您真是万分荣幸!”一个男人忽然斜里冲了过来,噗通单膝跪地,就要行吻手礼。女伯爵倏地退了一步,心中不虞,但还是保持着继承人该有的风度,眉目温和,微笑完美。
“桑德先生?您怎么回来了?”莫德有些疑惑,桑德先生与父亲是互相轮班的监工,自己的父亲才刚刚回来,他怎么也跟着回来了?
被称为桑德的男人却根本没有搭理她,只是望着安德里亚,热情万分地介绍着自己:“鄙人名叫戴维·桑德,是安黛尔城的书记官,被同僚陷害收受贿赂,才被判入狱,流放至此……”
“你好,桑德先生,我的封地在海妖岛,并不包括安黛尔城或者锤炼之城。如果您觉得当初的案情有所冤屈,恕我无法援手。”女伯爵并没有在执政班底里挂职,封地也是承袭祖制,自己也在游历中,当然没有办法管。
再说,一年前的市政厅贪腐案,她也有所耳闻,若说有什么漏网之鱼,她兴许还会信,若说是错判……
戴维·桑德被她这么严正的回答噎得一怔,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安德里亚冲她微微点头,道了一句:“失礼了。”随即转过身,摸着莫德的头,微笑着说了一句:“外面的天是蓝的,很漂亮美好的蓝色,广阔无垠。”
海蓝色的眼睛,在地下的黑暗里,依旧有一种宽和沉静的美丽,仿佛她言语里的天空,天空下的海洋,海洋之外的无边无际。
莫名的,小女孩点了点头,却不知自己想承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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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地下之城的食物,小牧师报以了很大的期待。奈何走到了街上,才听路过的一位吟游诗人说到——锤炼之城的菜谱,肯定是着世界上最薄的书。
极其失望的牧师小姐,耷拉着脑袋,鼓着嘴,委屈得好像头顶了一大片乌云。
期待着美女的简,也被满大街的光膀子糙汉子打击到了,不忍直视般低着头,满脸沮丧,跟在了她的身边,一起分享着那片黑压压的阴影。
“混蛋。”
“嗯。”
“混蛋!”
“干嘛!”
“我不高兴!”
“关我——”简的话没说完,却已经对上了那双茶色的大眼睛,通透明澈,干净晶莹,仿佛一双无暇的宝石,注目时,便浅浅地映上你的影子。
只看你,只有你。
她是墨菲与安德里亚肆意娇惯的孩子,享受着所有她们期望的自由与单纯,没心没肺得好像谁都不在她的心里,偏偏又光明开朗得谁都会在意……
那是简走遍大陆,都不曾得见的纯净。
纯净得只欲耽溺。
伊莲,值得人去守护、珍惜、万般娇宠,然而,诗人是风——她的才华,她的武器,她的信仰,她所有的能力,都应无所羁绊,永不停留。
她还有自己的责任。
“关我什么事。”简摸了摸左眼下的细长伤疤,回应的声音,有些淡淡的。
“混蛋!”
“嗯,混蛋。”
她放让般的回答,让伊莲都不由怔了怔,没能接上话。
“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混蛋,你怎么了啊?不舒服吗?”牧师给她开了个圣光术,歪着脑袋打量她。
“没有。”简摆了摆手。
“难道你得了不见到美女就会虚弱的病吗?”伊莲戳了戳她的胳膊,提出了一个可能性很高的推测。
诗人扶额。
“还是头疼吗?圣光也没有用吗?我去找人扒掉衣服给你看啊……你等着……在这里别动啊……”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