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他们也不一定死了，】系统努力安慰到：【他们都比你强大的多，说不定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脱身的路……】
令婵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了，让我安静一下。】
系统更担心了。
令婵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在这个阶级极度固化的世界，她是没有公民身份的奴隶；飞船失事，流落荒野，却意外发现神殿和贵族们人体实验基因克隆的秘密；她被卷进帝国皇室的暴乱，被强行绑架威胁生命。
她好像一直行走在钢丝之上，摇摇晃晃，勉力支撑，拼劲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坠落下面无尽黑暗的深渊。
看着湿漉漉的自家宿主，系统心都要碎了。
人鱼趴在石头上，安静的看着石块上的女孩，她浑身湿透，双手抱膝蜷缩着，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柔软的散开，黏在她被水泡的苍白的皮肤上，黑的刺眼。
他安静的看了一会，伸出手，指尖搭在一缕黑发上。
令婵身上的水珠滚动，在人鱼的手边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球，啪的落进水里，消失无踪了。
令婵慢慢的抬起头。
她身上已经恢复了干燥，指尖却依然是凉的，她握住了人鱼的手，摸着手指间薄薄的鱼蹼，问：“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尔。”人鱼说。
“这是神殿告诉你的名字吗？”令婵把玩着人鱼与人类全然不同的手掌，声音漫不经心，只想要冷笑。
“不是，”人鱼道：“是上一个我给我的。”
令婵愕然抬头。
看人鱼歪着头，澄澈的金眸中透着野兽般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残忍，“他找到我，要我帮忙救一个人——就是你，做为报酬，他会给我自由。”
“然后，你答应了，这个名字也是报酬的一部分吗？”
“我拒绝了。”人鱼平静到：“我并不觉得他嘴里的自由有什么好的……我一直是自由的。”
人鱼一直待在实验室里，但它并不觉得自己遭遇了囚禁，他吃好喝好睡好，神殿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他为什么要离开？
于是安德尔拿出了他无法拒绝的东西。
安德尔说，可以给人鱼自己的身份和记忆，人鱼依然拒绝，不需要它付出什么，神殿的人也会把安德尔这个名字和身份给他。
安德尔只好给人鱼共感了一段记忆。
浮光跃金的池边，雪肤黑发的少女俯下身，抚摸人鱼的面孔，“安德尔……”
她的手的暖的，软的，她的声音是轻的，绵的。
人鱼想要看看她。
它同意了。
“谢谢你。”令婵俯下身，像人鱼好奇的那样伸手抚摸人鱼的脸颊。
“你和他共感给我的不一样。”人鱼谨慎地说，他看起来好像觉得自己被骗了，“你的手好冷，像一块冰。”
“因为我有点累。”令婵笑笑，“你也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她还以为神殿的克隆体都是一模一样的，可眼前这条人鱼显然和安德尔的性格毫无相似之处，它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未经规训的野性。
“因为我还没有拿到他的记忆，”人鱼有点不满道：“他说，只有他死了，我才能作为下一个神子拿到记忆。”
令婵的心脏砰砰地加速跳动，她一把抓紧人鱼的手臂，急切地问道：“能不能麻烦你……”
“婵婵。”人鱼打断了她。他银白的长睫颤动，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别害怕。”
如此熟悉的温和嗓音。
令婵颤抖着松开手，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人鱼皱眉，这样的神情令他眉宇间安德尔的烙印骤然淡了。
“我不喜欢你刚才那个样子……”令婵说，她眨眨眼，冰凉的液体滑落眼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哭了。
“可以。”人鱼轻松的答应了，它仰起头，长舌一卷，舔走了令婵脸上的眼泪。
好累，令婵疲倦道：“你说的共感是什么样的能力？我想看看安德尔最后的记忆。”
“你看不了，这个能力只能对我的族人使用，你是个人类。”
“我想看。”
“不可以，即使有我领路，你也会迷失在我的精神之海。”人鱼的拒绝十分坚定。
令婵想了想，问到：“之前的安德尔也对我用过这个能力，为什么你不行？”
在荒星的身后，安德尔对令婵用过一个十分古怪的能力，像极了精神迷药，要不是系统即使叫醒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婵婵！不可以！】系统急了。
“是因为你不如他吗？”令婵忽视了脑子里系统的声音，执着的问。
“不可以，”人鱼皱眉，“他只是想让你能一直属于他，一直和他在一起，我……”
令婵打断他，“你不想吗？”
人鱼愣住。
令婵伸手抱住人鱼，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人鱼的肩膀上，她的嗓音低缓诱人，“失败了不好吗？我就会乖乖的，只看着你，只和你说话，只做你一个人的朋友……反正是我自己要求的，有什么关系？”
人鱼心动了。
他生疏的抬起手，放在令婵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唱了一曲动人的歌曲。
没有歌词，只有一段空灵的曲调，如同海岸线上温柔的海浪，一层层浪花温柔的拍打着令婵的耳膜。
歌声中，令婵靠在安德尔的肩头，安静的睡着了。
系统盯着后台版面上一串串的数据，cpU快要烧干了。
他的婵婵！心情指数也太低了！健康值也快跌破危险值了，怪不得婵婵主动要求共感……不能这样下去了！
系统暗暗下定了决心，他绝对不会放任宿主受伤害，万一情况不对，他就立刻带着宿主的灵魂脱离这个世界！
系统聚精会神的盯紧了面板，一旦跌进危险值就带着婵婵走，但是……数值居然在缓缓地上涨？
他一愣，终于把目光投向水池中的人鱼。
人鱼拍着令婵的背，动作已经从生疏到熟练，它低低的哼唱，曲调温柔宁静。
令婵靠在人鱼怀里，皱起的眉头逐渐松开，睡颜平静。
·
令婵只睡了一会，大脑里时刻紧绷着的紧张感让她无法安眠。
她醒来时，似乎是因为人鱼歌声的原因，心情好了不少。
人鱼还是没有对她使用共感。
【婵婵，你不要做傻事啊……】系统的声音泫然欲泣，他哭唧唧的，【都怪我不好，选了这么一个可怕的世界，我们下一次去一个轻松的地方好吗？】
令婵沉默。
系统咬咬牙，说：【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我们立刻就转跳下一个世界好吗？】
【那她要怎么办？】令婵摸摸自己的脸，这是姜令婵的身体，她来做任务，是希望给她一段幸福人生……
系统诡辩：【对她来说什么才算是幸福呢？她不再收人控制，她获得了自由，在这个世界看遍风景，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一个足够好的结果了。】
【婵婵，她本来就活不久的。】
原本的世界线中，姜令婵的身体极速衰败，难道只是因为她直视了凡人不可视之神迹吗？
星际人为了适应环境，对自己的身体做了各种各样的基因改造，他们能抵御宇宙中各种病毒和辐射，甚至能拥有超能力。令婵的原始基因稳定也脆弱，她可以免疫辐射，不受基因病的困扰，可其他星际人早已适应的病菌同样能伤害她脆弱的身体。
更别说令婵一路走来颠沛流离，总是受伤。
系统看着后台上的各项宿主身体数据，很难过，【你已经不舒服很久了，被囚禁在帝星的时候，就经常生病，我一直没有发现……对不起。】
【没事。】令婵笑笑，她已经梳理清楚心中的想法了，她平静道：【我们很快就可以走了，我会努力给每一个令婵一个好的结局。】
令婵睁开眼睛。
人鱼有点紧张，它小声道：“安德尔对自己下了刻印，约束自己绝对不能伤害你，我继承了他的一切。”
所以它没办法对令婵用会伤害令婵的共感。
浮光跃金，湖水粼粼，人鱼的鱼尾在湖水中轻轻摆动，纤薄的尾鳍顺着湖水摇曳，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令婵拍拍人鱼的手臂，脱离了人鱼的怀抱，“你现在已经离开了神殿的实验室，有想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我要跟着你。”人鱼毫不犹豫。
“我接下来有很多安排。”令婵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人鱼顺滑的银发，像是在撸一只猫，“你跟着我，会很辛苦。很多乱七八糟的应酬、试探、暗杀，都是一些无聊的事情。”
人鱼对她嘴里的麻烦没什么感觉，却感受到了令婵的厌恶，他说：“你不想做也没关系，我可以替你去做，推广基因药剂不难。”
人鱼已经接受了安德尔的记忆，神殿对药剂的拦截已经失败了，既然不能阻拦药剂的推广，各方必然要从药剂这块巨大的蛋糕里牟利。
神子的身份可以做很多事情，安德尔早就安排好了，人鱼只要一件件的去做就可以。
它向令婵保证：“一切都没问题。”
令婵垂眸：“这个世界很大，很精彩，有七彩的湖泊，有险峻的高山，海里有火山，天上有宫殿……很多很多有趣的，值得一看的风景。你离开了神殿，难道不想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吗？”
“听起来不错，你想去看的话，那就去吧。”人鱼歪着头，神情有些天真之色，“等我帮你弄完基因药剂，就去找你。”
对他而言在哪里都一样，他只要跟在她身边，暂时不能在她身边也没关系，他想帮她。
令婵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低声道：“为什么……？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人鱼摸摸她的脸，金眸弯成柔软的蜜糖，“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垃圾星，拍卖场，你缩在囚笼里，看着可怜极了。我身为圣殿神子，不可以当众拍卖女奴，所以委托罗伊救下了你。”
“你像是脆弱的蝴蝶，明明早已灭绝，又突兀的出现在我眼前，我想救你，我想保护你，可惜后来飞船失事，我基因病发作，变成了人鱼的样子，后来又被神殿召回囚禁。”
“对不起。”
明明为了救她死在了神殿的实验室，此刻却还在向她道歉。
令婵的眼眶酸胀。
眼前的人鱼，有着和安德尔一模一样的基因，一模一样的曾经，他有安德尔所有的记忆，能摆出安德尔的神情，说出安德尔的话语……那么，他到底是刚刚逃离实验室的人造人鱼，还是安德尔？
如果他是安德尔，那么，刚才死在实验室里的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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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神像之下。
信徒们依然排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队，虔诚的等待着觐见神官。
楼云亭站在高高的露台上，满眼都是戏谑讽刺。
这是神像的手掌处。
圣殿将这里修建成了一出巨大的露台，铺上洁白的沙石，移植各种奇珍异草，空气中香气浮动，许愿池喷出洁白的水花，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低阶神官们端着托盘，来来往往的为客人们服务。
神殿傲慢，此处神宫不许非信徒入内，这神像不允许神殿之外的人进入，就连下面排队的信徒，都只能去地下的祷告室。
但总有些客人，即使神殿也不得随意忽视，于是就有了这一处露台。
这露台名为天上台，是神殿接待高规格客人设宴所用。
比如说联邦主席，国家总理，帝国皇帝，再比如说云集了生化方面行业泰斗，极具政治意味的联邦访问团。
楼云亭指尖轻敲扶手，问身边的大主教，“听说，神殿最近推出了一种圣水，是有神殿大神官向神明虔诚祈祷，求来的神露稀释所得，可以治疗基因病？”
“称不上治疗，只不过能减少患者些许痛苦。”主教站在一旁，他身披红袍，须发皆白，谦虚的话语被他说出一股子傲气。
楼云亭慢吞吞道：“真是巧啊，我帝国的研究院刚刚研制出基因药剂神殿，这边就推出了圣水。”
主教的面色不变，镇定道：“神虽高居在天上，可他心怀慈爱，能听到信徒虔诚的祈求，给予我们需要的神水。”
“是吗？”楼云亭笑道：“既然神明有眼，慈悲宽宏，那为什么楼下的信徒们依然饱受基因病的困扰？”
他的手指往下一点，高空之上，底下排队的信徒们缩成红豆般小小一粒，可他们这些基因战士的莫丽非同寻常，依然能清晰的看见信徒身上基因病造成的种种肢体畸形。
主教淡然道：“人应该多依靠自己的力量。”
楼云亭冷笑：“那我们要神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