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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挺久没见你了,之前是一直在老宅,时时没什么事给你做,你总算是松下来一阵儿吧?不过……家里当初定下你,却没让你当成掌事,确实还是委屈你了。”

傅鸣瀛说这话的时候,封适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但更多的是莫名想笑,他感激傅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也将自己抚养长大,可这不代表自己就没有人的七情六欲了,家规又不是天条,也没有规定过“落选的掌事不许委屈”这一点。

封适之跟在傅鸣瀛身后,没急着回答,耸了耸肩仔细想了想,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的,要怪也怪傅鸣瀛这问题着实为难人了,别人知道他落选,不嘲笑的人都闭口不提,傅鸣瀛倒好,把这问题怼他眼前问他,所以亲爱的老板爹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傅鸣瀛见他一直没开口又笑笑:“没事,有什么就说,既然当初定下你,不管你后来有没有当上,我们也早把你当一家子了,一家子是什么样,你看清云。”傅鸣瀛忽然站定,指了指前方。

封适之这才反应过来,一直想着傅惜时方才跟自己说的话,他的魂儿早不知道飘哪儿去了,现在才发现不知不觉的被带进了一个小巷子里,顺着傅鸣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又惊讶又觉得搞笑。

贺清云平时看着拽里拽气不苟言笑的一个人,没想到私底下还有这一面!死死的抓着傅鸣堂边哭边撒娇,表现十分像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趴在傅鸣堂肩上问着稀奇古怪又没有依据的问题:

“呜呜呜……堂叔,你知道姓高的那家怎么说我的嘛!他们非说我是外人,我从小就是在家里长大的谁都不敢说我是外人他们凭什么说……我为啥不是你亲生的啊……”

前面两句傅鸣堂还心疼,哄孩子一般拍着贺清云的后背,最后一句直接愣住,眉间皱出了“川”字型,许久才磕磕绊绊的冒出一句:“我……我也不知道你为啥不是我亲生的啊……”

“呜呜呜老天爷不公平……”贺清云还在不断哭着,根本想不到自己现在在被围观,还是傅鸣瀛先绷不住了,当时就笑出了声,贺清云才连忙回头,看清来人立刻吸了吸鼻子一把把眼泪抹干,脸色烧的通红,扭扭捏捏半天才想起来躬了躬身:“大伯。”

“诶呦,真是没想到啊,都二十多岁了还哭鼻子呢,小老虎成大花猫了?”傅鸣瀛说着瞥了眼贺清云身边的傅鸣堂,傅鸣堂也只得无奈的笑笑。

“大伯你也笑话我……”贺清云憋不住,五官又皱成一团,迷迷糊糊里看见傅鸣瀛身边还有个人更是火上浇油,指着封适之就哭嚎:“你还带他一起笑话我!”

“清云哥,我、我真不知道你在这儿……”封适之一面死死捏住拳头憋笑一面结结巴巴的说。

这显然有逃脱“罪责”的意思,可笑话是一起看的,傅鸣瀛岂能放过他?顿时笑着突然拽住他的手腕:“不,不是,他知道,他说他看见你在高家那边心情不好了,跟我打赌说你肯定要哭鼻子,不信你问他!”

封适之直接傻眼,奈何老头力气如此之大,让他根本无法挣脱的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贺清云掏出小本本记仇,随后指着他便大喊:“看我笑话,你给我等着,我跟时时告状去!”

“不是,真不是我……”封适之欲哭无泪,然而贺清云急于回去洗脸,早就一溜烟见不着影儿了,他苦笑着也只能认命,别过傅鸣堂之后,他回头无奈的看向傅鸣瀛:“瀛叔,你干嘛整我啊。”

傅鸣瀛略带得意的样子拍了拍封适之的肩膀:“让你学学他呗,你看,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们做长辈的可以帮你分担,有什么委屈的,我们做长辈的也能做主啊。”

“不怕您笑话我,其实,我刚开始是挺委屈的,后来又想,这也没什么,我当初如果没有被傅家收养,且不说吃喝,我在自己家里都未必能长大,就算是命好,没在哪年哪月冻死饿死了,长大也没有好的教育资源,我就没法到今天的地步,再说了,就算不能做掌事,我也是最高阶的管事,比起另一种命路,我已经好了太多,没什么不满意的,小姐需要我,我就来临江随时帮她。”封适之微微笑道:“毕竟,谁能拒绝一个脾气好、长得还可爱的老板呢?”

“嚯!”傅鸣瀛眼皮跳了跳,有些哭笑不得。

提到闺女的感情问题他一直都应激,最近受的刺激多了更严重了,先是侯家高家挤来挤去的提亲,后来高家赢了,他以为自此也就定下了、安静了,谁知凭空又冒出个林默读来,年轻人气血方刚的,差点把他这个老父亲心脏病吓出来,现在又听到封适之说闺女长得可爱,老父亲是真怕封适之下一句又崩出个他也喜欢时时来。

当父亲的自然看闺女哪哪都顺眼,但着实也不大理解闺女怎么就那么招人惦记呢,这都几个了?再来一个烦不烦!

“一群偷花贼……”傅鸣瀛别过头去,咬牙切齿的低声吐出一句。

“您说什么?”封适之没听清又凑近了问。

傅鸣瀛才回过头,故作平淡道:“哦,没什么。你能这么想挺好的,不过呢,我也不是来劝你、让你放弃自己应有的权力去慷慨大度的,先是要跟你解释清楚,作为父亲,我肯定要先为自己女儿当时的局势着想,她在家里遭人针对,这你是知道的,我肯定要值得信任的人守着她,不是说你不值得相信,而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等在这里,我不怕你什么时候被人抢跑了,但其他人不同,梁森呢,是小写选的,小写做事不会没有缘由,梁森有大用处,但他又不是从小在傅家长大的,被家中旁人招走了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他肯定要有一个位置,要先把他捆在长房的地界。秦柯那边我倒是没想,是老二送来的,能帮时时看着老宅也好,也该有一个位置。这第三个就是默读,其实这个也是老二跟我商量过的,时时没在家里长大,地位并不稳固,又没有生母在家里给她谋划,能宠着她的除了我这个亲爹,也就她这两个叔叔了,老二是最靠谱的,所以说即使他有些安排上并不是完全好的,我也不能不给他这个脸面,秦柯和默读无论是好是坏,时时都必须留下,再且说了,时时原本只有一个掌事名额,秦柯和默读的位置是二房挪出来的,相当于白送,为何不要。”

“瀛叔,您这是教我沾二叔的便宜啊?”封适之有些无奈的笑道。

“嗐,虽然看着像个赖皮的说法,但想想还是觉得有道理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傅鸣瀛摆了摆手看似无所谓道,实际上走了两步,还是停下来咳了咳:“别告诉时时昂。”

“是。”封适之忍俊不禁,哪怕傅鸣瀛此刻是背着身看不见他、也还是伸手掩了掩自己升起的嘴角。

“除了解释清楚,还有就是把这东西给你。”傅鸣瀛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墨绿色的玉扳指递到身后去。

猛地定住,不可置信的怔了怔,傅鸣瀛见他许久不接又晃了晃,封适之才回神,可左手都伸出去了,最后关头却又撤了回去,他轻笑笑,冲着傅鸣瀛躬了躬身。

“怎么?不要啊?”傅鸣瀛大抵能想通封适之的心境,也心疼也担忧,这个才刚二十岁的孩子心思太重了,不知道将来会走什么样的路。

玉扳指是傅家七阶掌事的标志,跟主家的扳指又有些不同,主家的扳指像傅鸣瀛的都是戴在大拇指上的,颜色更深一点,没有花纹,不是装饰,更像是威严的象征,而掌事的这些虽然所用的玉石都是极品,上头有各式各样精美的雕刻,寓意也不同,却有一点:这些扳指往往大小都是极其不合适的,要么大的能装下一个小孩的手腕,要么窄的套都套不进去。

梁森的扳指太小,所以他都戴在食指上,秦柯的扳指太大,她便套了编织绳当做项链挂在脖子上。

老宅有人对此有一个不大好听的解释:华而不实。

不过,作为学生或是收养的子嗣留在傅家生活的,对扳指的解释虽然各有不同,但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毕竟,养育之恩在前,教养之恩在上,老爷子当初设立扳指这样表现掌事身份的东西、给了掌事尊严,也不能全然放任掌事为所欲为,扳指是标识,也是警戒,让人看清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比主家低一截。

封适之瞧着送到眼前的玉扳指,他明白,在傅鸣瀛眼中早就已经认可了他,哪怕位置不好跨过家规提上去,但也让旁人知道,他同掌事没有区别,他心底是感激,可他并不能接过,他明白,依照家规所说,他要守着护着过一辈子的人毕竟不是傅鸣瀛。

“瀛叔,我不想让您为难,于傅家而言,您是长房掌家,是傅家领头的人,傅家上下团结一心,靠的是严苛的家规,大家互相监督,时刻警戒,总不能因为委屈了一个我,就让您破戒、做不好表率,这样会让后世子孙都认为家规也不是那么重要,以小见大,如果傅家分崩瓦解,那我可真是家族的千古罪人了。”封适之微微笑道。

傅鸣瀛听他说罢先是发笑,而后却也不得不对他这话肃然起敬,看似矫情的做法,实际上,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这样的孩子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他于是收起笑容,换上严肃的神色。

“适之,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自然明白,我是家中表率,不会轻易破戒,但你苦读十数年,却被不公平对待也不能当做小事,如果在家中,摆在我眼前的事情我都不能做到公平,子孙后代也是要心寒的,所以我为你的身份想了个主意。”

“这几天夜里我想了很久,时时长大了,虽说在做生意上,她不像澄澄那么出众,但她是一个很合适的掌家人选,要管理一个家族,让人心服,最重要的不是赚钱的能力,而是遇善则善,遇恶则恶,她是个宽和仁厚的人,我知道让她面对家中的雨雪风霜逼她成长是一件近乎残忍的事情,她原本可以选择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可最近这半年,我发觉时时并不希望自己无所事事,我心疼我的女儿会在许多罪恶面前伤心难过,但也为她心底的志愿给自己找了一个压制的理由:她既然生做我的女儿,生做傅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天生便也要承担责任的。”

“所以我心底已经肯定了,时时就是我的继承人,傅家将来的家业都将交到她的手上,这样,你的掌事位置也就有了着落,她作为继承人之后就会多一个掌事名额,你就合理得到你该有的权力。但是,我今天跟你说了这些,我希望在尘埃落定之前,你先不要告诉时时。”

封适之听罢瞠目结舌,回过神来不免为傅惜时开心,为自己他却没有那么多的感触,冷静下来后,他毕恭毕敬的躬了躬身:“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我相信小姐一定有做掌家的能力,但为我自己,我更希望我的荣誉是小姐亲手给我。”

“嗯,也好,你要辅佐守护的人是时时,也确实该由她亲自跟你说了你的心结才能真正解开,是我没考虑周到了。”傅鸣瀛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封适之的肩膀。

正巧话题说罢,邵勤便找了过来,一面是告诉封适之,甘孑已经从家里带到高家宅院,让他赶紧去审问,一面是为了公司的事情拉走了傅鸣瀛,封适之行礼别过长辈,转头又去了提前选好要审问的房间。

慢慢走着,慢慢兴奋也就下去了。

长辈说的话在理,仿佛也更管用,但对于封适之来说,实在都不能保留太久,他认定自己是个冷淡的人,不在意苦难,不在意喜悦,不爱笑,不爱哭,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只有一个人,傅惜时,她对于自己的意义是不同的。

或许是长年累月被人教导,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被这个名字、这个人刻下了痕迹,从十岁起他被选做是大小姐的掌事备选,就有人时常冒出来告诉他,严肃认真的告诉他,他孤单的人生中要有第一个亲人:

傅——惜——时,亲——人。

所以即便是见面次数不算很多,大多的行为习惯都是陌生的也可以快速亲近信任,封适之这样天生冷淡的人也一样。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封适之更愿意相信的可能,哪怕自己也觉得蹊跷,但他依旧认为,傅惜时是形同黑白世界的傅家里,他见到的第一个有色彩的人,像是天边的暖阳。

所以荣耀和权力不是傅惜时带给他的,他都不在乎,就像寻常小事,过眼云烟。

五分钟后,他到了关着甘孑的房间门口,掌事的事情也真如云烟般散去,他推门进去,瞧见甘孑还在地下哭泣颤抖,裤子上还有不明刺激性液体,他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绕过甘孑走到后面的桌上,把外套脱下来挂到架子上,此时贺清云也换了心情来到这里,不过刚进门就没好气的抱怨了一番。

“你真是、怎么想的,时时还在高家宅子里呢,你把他带到这儿来,万一被撞见了吓到时时怎么办!”

“她比你狠。”封适之无所谓的说着,从手下手中接过一个类似人类面部边缘的木头壳子扔给贺清云,瞥见贺清云不愿承认又无法反驳的模样又轻笑,顿了顿,目光慢慢下移,脚尖抬了抬,触碰到甘孑的身体、将人吓的猛颤,“再说了,要真弄得血流满地,又脏、又晦气,手下有轻重还好,能留下一条命及时扔出去,万一没控制住,人没了,折在咱自家的地界里,小姐才会每天做噩梦吧?这是高家的地盘,不用白不用。”

贺清云听出了封适之话里的用意:毕竟不是正大光明的活计,不好在自己家动手,哪怕不会给甘孑留下外伤,那也是被高家人握着一个把柄,但如果行刑的地点是在高家的地盘,高家便也不能独善其身,这是要强制把高家跟自家拴在同一条船上。

“行吧。”贺清云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哦对了,我刚才、给小姐下药,没提前跟小姐说明,犯了家规,有罪当罚,我受的不多,先把我的罚了吧。”封适之深吸一口气又当做平常般说出来,两手已经摆在桌上了。

按照家规,掌事以下自作主张、事关主家的话,是要用八十度左右的烫水用铁皮隔离,盖在双手掌心一分钟的,一般情况下会被烫起一手的泡,好几天都不能触碰任何物件,但并不会造成特别严重的伤害,受罚之前也会确定本人的健康状态的,显然,封适之特别健康。

但行刑的几个人却迟迟不敢上前,一堆刑罚工具也拼命的往身后藏。

贺清云听到封适之请罚的理由愣了愣,随后就是一声冷笑:“你有病啊?一天不挨揍皮痒是不是?时时又没怪你。”

“家法还是要遵守的。”封适之平淡的吐出一句,可看向行刑者又疑惑:“怎么了?”

“封先生,可是小姐提前也跟我们说过了,要把您当做掌事一样对待,如果是掌事的话,我们是没有资格罚您的,您是小姐的家人啊,至于您犯错的这方面小姐也没说啊……”几个行刑者颤颤巍巍的解释道,转头将刑具能塞的塞进柜子里装作没拿。

“她是这么说的?”封适之愣了愣,忽而心里又有希冀,却还隐隐担忧,浅浅叹了口气:“是家人,还是掌事?”

“那你是觉着时时把秦柯当家人呢,还是把林默读当家人呢?咋,后面那是二姑爷你不敢比啊?”贺清云把手搭在身旁的柜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封适之,白了一眼,耸了耸肩又返回去准备审甘孑的刑具,一面还念叨着:“秦柯是我们家塞的,虽然也没强硬,但时时也不好不要吧,至于林默读那就更不用说了,也不知道你一天在疑神疑鬼些什么,那么自卑,你是小时候缺爱吗?”

提到“缺爱”这个词,封适之却也真的触动到了。

只是,以后就不会缺了。

封适之轻笑笑,转头去帮着贺清云收拾刑具。

随后就是给甘孑用刑,他们前面说好了,选的是古时候一种酷刑——水滴刑。

从前没有实践过,第一次用这种刑罚,真没想到心理的折磨真的比身体折磨更加可怖,甘孑是个孝子,从高家转到傅家手上的过程中肯定是挨过打的,即使害怕,也没见他吐出一个字来,谁知看似没有任何伤害的水滴刑却让他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崩溃。

审问甘孑的结果很快被传到了傅家各处:一点,幕后之人姓江,旁人都一口一个江总的叫,大概身份很高,做事很隐蔽,帮他偷偷出门连高家都没有察觉。另一点则是这个江总是男人,声音却很轻柔,不是刻意夹着嗓子的那种柔,更像是病态,说两句话就得咳嗽两声。

傅惜时听罢这个结果,不知怎的,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写哥。

倒也不是完全一样,写哥的声音更沉一点,但病态真是一模一样的,心脏病到了后期的时候写哥一直没什么精神,也是常常咳嗽。

只是生病的人多了,咳嗽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傅惜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甩出去,琢磨着是有段时间没有去看写哥了,该找个空时候去祭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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