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訾枫埋头于复杂的运算推证中。
似乎掉进知识的世界。
可是，专注看书的她，却仍然能分出心来。
“裴同学是个很好的哥哥吧？”
突然的问话，让裴炎璟怔愣了一下。
想到裴星灿时，裴炎璟就只会感到压在胸口，窒息般的压力。
向来聒噪的小霸王，此刻也变得安静。
“那是当然了。”
嘹亮的声音，却藏不住当中的无力感。
“不仅裴同学，裴同学的爸妈也是，非常好的父母。”
“小枫枫，你今天怎么突然夸奖起我？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了？”
“裴同学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裴炎璟不是真傻。
“没有外人，不妨直说，你觉得这样真的是好事吗？将健康正常的双腿截肢，这就是你们裴家人想看见的结果吗？”
夏訾枫仍然专注在书中的理论。
眼神是那么的认真。
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
裴炎璟没说话。
原来早被发现了……
桌上放的书，摆在最上方的，赫然是一本心理疾病的研究分析。
看似专心看书的人。
此时，眼睛依然没从书中抽离。
却伸手，翻动那本书籍。
不需要看一眼，便能翻到那一页。
此时，裴炎璟已经站起来。
他试着去打开杂物室的门，却发现是从外被反锁的。
这里只有高处三个约A4纸大小的采光窗户。
玻璃封死。
小疯子在打什么主意？
裴炎璟走去看那显然是特意翻给他看的书。
只见，那一页，某一段文字，尤为刺眼。
孟乔森综合征的一个案例。
患者用极其残忍的方式自虐。
从而博取外界的关注。
裴家给裴星灿找过最好的心理医生……
“只要病患装作正常，那么医生就不可能发现。”
仿佛能窥看自己想法般。
在裴炎璟反驳前，夏訾枫便切断他的辩解。
“裴同学，实话说，”
夏訾枫放下手中的书籍。
看向裴炎璟时，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
她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笑着。
但此刻，她好像是发自内心在笑。
“我很羡慕你能生在那样的家庭。”
不因为裴家的背景。
只因为他，始终生活在和谐有爱的氛围中。
父亲尊重儿子无法被世俗了解的爱。
母亲即便也认为，是裴炎璟害弟弟失去双腿，也不会责怪他。
即使裴星灿是裴炎璟的阴霾。
但他仍然在校园像个小霸王般。
那是在被爱家庭长大，才会有的嚣张气焰。
因为在被爱中长大，所以懂得爱人。
也懂得怎样和朋友相处。
那一群小跟班，是他名正言顺，能两肋插刀的朋友。
这是她做不到的。
夏訾枫拿出手机，播放刚才在废弃舞蹈室中的监控。
裴星灿本可以正常行走的双腿。
却在不被看见之下，仍然保持着“残废”的状态。
视频中，裴星灿抓着轮子无法转动的轮椅，将轮椅当扶手。
像推一张普通的四脚凳子。
推动时，他必须用脚支撑地面不让自己跌倒。
视频中的他，摔了好几次。
即使裴星灿是裴炎璟的压力源泉。
但不是在乎这个弟弟，他就不会有那份压力感。
每当裴星灿跌倒，裴炎璟的心都会揪疼。
恨不能过去扶起他。
他本应该在这时候，责备夏訾枫这样欺负弟弟的。
但！
他能说吗？
视频中的裴星灿，明显曾试过靠双腿行走。
只是，长时间不使用的双腿，压根由不得他随心操控。
是谁害裴星灿到这样的境地？
裴家人心里清楚得很。
“我们不会让星灿截肢的！”
这话，是回答刚才夏訾枫问的提问。
截肢，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想看见吗？
“不会让他截肢？”
讽刺。
是监控着，不让他有机会那样做吧？
夏訾枫不怀疑，裴家人，能一辈子看着裴星灿，不让他有做出冲动事情的机会……
“可是，我认为，”
夏訾枫仍坐在椅子上。
抬头看着裴炎璟时的眼神，反倒更像，她才是上位者。
“你们的行为和让他截肢也没什么区别。”
用轻松愉悦的语气。
说出残忍的话。
所以，她刚才，才会问他，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想看见的吗？
“无法使用的双腿，和截肢有什么区别？”
裴炎璟站在那里，不说话。
内心是复杂的挣扎。
没关系。
他想逃避，她也不会给他机会。
“裴同学，如果我的双腿无法使用，我也会将他截去。
毕竟那还能给我减轻点负担。
如果我的生命要死亡才有价值，那我也一定不会活着。”
这里的“我”不是指她。
指的是谁，裴炎璟清楚得很。
“小疯子你够了！”
星灿的腿即使是健全又如何，他只是不想走路，想获得关注而已！
不管星灿的腿是否正常，反正都是他害的！
如果没有他的抛弃，他就不会……
“我曾经将他驱逐离开！是我的错！”
他忽然怒吼。
失去冷静。
可很快就意识到，那个秘密，他不能说出来。
夏訾枫也不可能知道。
“夏訾枫，你是为我觉得不值吗？”
这次喊他，不再是小疯子或小枫枫。
而是喊了她的全名。
足以见得，此刻，他的态度认真。
而他，也不再装作对裴星灿双腿健康的事情不知情……
“是我害了星灿，甘愿受到惩罚。”
惩罚手段，就是陷入悔恨和内疚。
“你相信时间回溯吗？”
夏訾枫双眸眯得细长，蛊惑。
“我回到过去，想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想未来发生改变，
可是，我好的初衷，却害死了本应该活着的人。
这是我的错吗？
我应该为此内疚吗？”
在裴炎璟看来，她说的，只是一个假设。
可夏訾枫说的是事实。
想试着改变。
让李乙不再走上犯罪的道路。
最后，蝴蝶效应下，致使了他的被害。
不可抗力的因素，不应该归咎在个人的错误上。
“裴同学，我既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你弟弟。”
她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配不得他“替他不值”这样的高尚。
“让裴星灿的双腿恢复正常，是我和裴先生的交易。
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才需要利用到你。”
夏訾枫将那本写有孟乔森综合征病历的书，往后翻页。
后面写的，才是重点。
“裴星灿没有病。”
在那后一页，同样是案例。
只是，从患者的状态，变成了描写患病的经过。
一个家中排名中间的小孩，因为发现自己受伤后，才能得到父母的关注。
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受伤。
如同“抑郁心情”和“抑郁症”不一样。
前者，只是一个情绪状态。
后者，可能伴随着因为生病，带来的实际不适。
例如睡眠障碍，呼吸困难诸如此类的东西。
这个孟乔森综合征也一样。
一旦患病，那他的自残并非是理智有计谋的。
即使不被看见的情况，没有“观众”，他们仍然会对自己进行残忍的自虐。
而裴星灿并非得了此病。
“裴星灿，不过是想引起你的关注。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这个家人，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更清楚。”
夏訾枫这会儿，终于是接起手机的电话。
裴星灿打来的。
夏訾枫对裴炎璟做了一个噤声手势。
电话中，裴星灿焦急地问夏訾枫，将裴炎璟带到哪里。
夏訾枫说出了他们所在地。
是刚才带裴星灿来过的那旧教学楼。
裴星灿双腿的问题，其实自始至终，都不在双腿上。
是什么致使裴星灿的偏执？
是什么致使裴炎璟的纵容？
“小枫枫，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裴炎璟又将称呼改了回来。
“裴同学，安静点，不要发出声音。”
夏訾枫声音柔和，但警告意味却十分明显。
她不希望他发出任何声响。
“你可以装作昏迷，也可以让我来帮你。”
总是轻飘飘，乖巧模样，说出威胁的话。
裴炎璟低声咕嘟：“我不说话，总可以了吧。”
夏訾枫轻点头，算是满意了。
裴星灿要过来，也需要一会儿。
裴炎璟急需要冷静下来，他看见一旁，有一盒国际象棋。
象棋能让他冷静。
但是，他并不想被夏訾枫知道他Gm的身份。
小枫枫的爷爷，想撮合他和夏安安！
裴炎璟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拿起象棋。
此时的他心情实在煎熬。
直觉今天他和裴星灿的关系，将要发生一些改变。
可手才碰触到棋盒。
夏訾枫的话，却让他双手无力落下。
“要调查到裴星灿的身世并不难呢。”
裴星灿的身世……
“什么……什么身世……”
唯唯诺诺的说话方式，不是裴炎璟的说话风格。
但很快，他就自己意识到这点。
也意识到，夏訾枫这样说，定然知道了当中的秘密。
“你知道？”他不再固执地自欺欺人。
“嗯。”
夏訾枫看着他放回货架上的棋盘。
她想到爷爷曾和她说过，如果暴躁得无法冷静时，就下棋好了。
将棋盘上的每一着，当成是用生命当赌注的比拼。
他也是想通过下棋，让自己变得冷静吗？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夏訾枫将自己了解到的事情道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调查到这事的时候，夏訾枫也很惊讶。
但是……
这个是裴家人都知道的秘密。
这并不是裴星灿的秘密。
“夏訾枫，这事情不要说出去。”
认真地喊他的全名。
认真地恳求。
这说话的语气，并不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小霸王的风格。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又那么在乎对方。
真正的家人，应该就是这样吧。
“不会跟外人说。”
但是……
“即使我不跟外人说，也不会改变事实。”
夏訾枫的声音很轻。
在她声音后，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也是在敲门后，裴星灿才注意到这门竟然是反锁的。
怎么会这样？
“哥哥，你在吗？！”
夏訾枫朝着裴炎璟做了噤声手势。
在裴星灿准备打开门时，她朝着门外的人提问：“你是不想回到亲生父母家里，才故意摔下去的吗？
裴星灿听到夏訾枫的声音，犹豫了。
是谁反锁了门？
是哥哥将夏訾枫困在里面吗？
裴星灿想将门打开一探究竟。
可是，这时夏訾枫已经从内反锁。
他在做什么？！
裴星灿完全猜不明白夏訾枫这样做的意图。
但想到她让他不要说话，他便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哥哥，你在说什么？”
裴星灿和裴炎璟一样。
明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装糊涂。
“没必要浪费时间，在否认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上。”
夏訾枫知道，裴星灿还希冀在，她知道的，他的秘密。
并非他真正不想被发现的秘密。
所以，才依然警惕。
夏訾枫：“当年你在医院，和真正的裴星灿调换了人生，直到你亲生家人找到你，你为了不回去，所以摔下楼了。”
“闭嘴！”
裴炎璟嘴巴张开，没发出声响。
这是夏訾枫见过，裴炎璟最“凶”的一次。
想要保护自己的弟弟。
这样的兄弟情，让人羡慕。
不像她。
她曾经也想过和夏安安好好相处，可是……
不，现在看来，或许不一样了。
那个所谓的夏安安，或许只是个冒牌货。
想到这，夏訾枫竟觉得不错。
也或许，事情真相并没她想的那么糟糕。
“没错，我压根不是什么裴家二少爷。”
门外少年自我贬低的声音，让裴炎璟心脏揪疼。
从小，他们兄弟感情就非常好。
而且，他们长得十分相似。
没有人会认为裴星灿不是裴家的孩子。
直到一对夫妇出现，说出医院的失误时，裴家人都觉得不需要做亲子鉴定，便得否认事实。
可是，最后的最后，亲子鉴定结果还是出来了。
裴星灿，并非裴家夫妇所生。
他是面前那对长相普通的夫妇的孩子。
但两个家庭并非毫无联系。
裴星灿的太爷，和裴炎璟的太爷，其实是堂兄弟。
所以，他们还算是有一点血缘联系。
并非夏訾枫所说的，毫无关系。
只是因为际遇不同，导致裴家虽富可敌国。
但裴星灿亲父母的家，却只能勉强踏足中产。
裴星灿的亲父母询问裴家人的意愿。
是否要换回孩子。
能留在裴家，将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但无论裴家人选是或否，最后，总不能两个孩子都让给裴家。
裴父裴母商量后，却是决定将选择权，交到裴炎璟手上。
也许他们是真的想尊重裴炎璟这个大哥的意愿。
但也许，裴家夫妇，只是想将烫手山芋，交到裴星灿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