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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繁星闪耀,走在青葱小路上,能听到一阵一阵的蝉鸣蛙叫。

华珠的额角淌下豆大的汗,不远不近地追上了赫连笙。

赫连笙上了一辆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只一名身强体壮的老太监做车夫,他们去往的方向,似乎是城西。

华珠走向帝师府的马车,七宝歪在外车座上打盹儿,有蚊子把他叮得满头大包他也没发现。华珠停在马车旁,挑开窗帘一看,没人?就问七宝:“七宝,侯爷上哪儿去了?”

七宝从睡梦中醒来,吸了吸口水,惊道:“夫人!”

“侯爷呢?”华珠重复了一遍,明明说好了会等她的,怎么她出来他又不见了?失落。

七宝笑了笑,说道:“宫里的人把侯爷叫进去了。”

宫里的人?莫非是圣上?华珠的瞳仁动了动:“去了多久?”

“这……”七宝挠了挠头,难为情地说道,“我……我睡着了,不知道时辰。”

华珠踮起脚尖,望向西面几乎要消失在小路尽头的马车,又扭过头看了看宫门口的方向,柳眉一蹙,等不及了!

华珠踩车凳子上了马车,对七宝吩咐道:“先不管侯爷了,他有办法回家,你快,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七宝不敢多问,扬了扬鞭子,调转方向,朝赫连笙的马车追了过去。

马车先是驶入集市,拐向长兴街,又穿过长兴街,直奔城西。华珠纳闷了,长兴街就是赫连笙说经常会去逛的街,但他的马车没有丝毫停顿,一路向西,似乎是直奔着某个目的地而去的。难道……是去见那方帕子的主人吗?

华珠从宽袖里拿出帕子,仔细研究起边角的黄色腊梅,这种绣法看起来不像京城所时兴的,收针的部位也不在反面,而是于正面的花朵中点了一片花蕊,统领六局多年,各种绣法见了不少,却独独没见过这样的。

梅花……

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月伶给她的帕子,柳昭昭的,也是绣了梅花,只不过,柳昭昭绣的是红梅,这方帕子上却是腊梅。

记得白天和廖子承讨论流风、赫连笙的病情与梅庄的关系时,廖子承在马车上这么回答她的。

“如果他们两个的病与梅庄有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梅庄四女出现了。”

梅庄四女,也就是苗族的巫女,五女中最神秘的一位,没人知道她叫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多高、长什么样,她可能是一名毫不起眼的丫鬟,也可能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宫妃,因为对她一无所知,所以哪怕她打他们面前经过,他们也认不出她来。

华珠呼了口气,赫连笙见的人,会否与苗族巫女有关呢?

想不出所以然,华珠挑开前方的帘子,问七宝:“怎么越走越偏了?这条路是上哪儿的?”

七宝就道:“这条路啊,嗯,应该……是去大觉寺的吧?”

大觉寺,与琅琊的白云寺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当地享有盛名,只是大觉寺位于京都,每日接见的达官贵人更多罢了。

“咱们……咱们还要继续追?”七宝的心里有些发毛儿了,他不会承认自己胆子小不敢走夜路,平时有流风或侯爷在,他勇气十足,可……可夫人是一介弱女子,万一碰上山贼,怎么保护他呢?呜呜……

华珠不知七宝已经去关注自身安危了,再查不出真相赫连笙会死,燕王会继承大统,王歆的脑袋、她的和廖子承的全都可能面临搬家的危险。看着离真相又近了一大步,实在不甘心放弃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追。”

马车停在山脚,赫连笙下了马车,没叫车夫跟着,只自己踏上了上山的路。

大觉寺位于半山腰,七弯八绕得走一千多个台阶才能到达。

白日,山脚会有大量轿夫抬着轿子在附近等客,但眼下已入夜,香客们早就散了,轿夫们也回家歇息了。

赫连笙乃习武之人,倒是没事,只是苦了华珠,累得像条小吉娃娃了。

华珠扶着树干,小声地喘着气儿,昨晚被廖子承折腾得太狠,元气大伤,导致她战斗力大减,追个人都追不上,赫连笙明明走得很慢!

等等,慢?

他为什么要走这么慢?像是故意要等谁追上来似的……

华珠的眉心狠狠一跳,停住了脚步。紧接着,脊背仿佛突然撞上一块玄冰,又冷又硬的感觉,令华珠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握紧拳头,华珠悄悄地后退了一步台阶,然后,两步、三步台阶。目光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远的赫连笙,生怕他忽然转过身要把她给抓到什么地方去。

待到后退了六步,赫连笙约莫前进了十步,没有异状。华珠深吸一口气,提起裙裾,转过身,拔腿就朝山下跑去!

“呵呵呵呵……”

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旁边的林子里徐徐飘来,“现在才要走,不觉太晚了吗?”

这声音……

华珠猛地抬头,望向声源处,就见一名身着紫色裙衫、挽素白轻纱、戴一对银色镂空飞鸾簪的美丽女子站在了月光下。

她精致的五官,被月色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唇角的笑,优雅而迷人。

她直起了斜靠在白桦树上的身子,身形一晃,像只美丽的蝴蝶,来到了华珠眼前,并居高临下地看着华珠,恣意道:“要引你出来,可真是不简单啦。”

华珠眉头一皱:“淑云?!”

淑云摊开双手,原地转了个圈,紫色裙裾如荷叶一般散开,又缓缓收拢,她笑得格外灿烂:“是我,如假包换,尊敬的廖夫人。呀,看你表情,好像很吃惊的样子。让我猜猜看,你在吃惊什么呢?是吃惊我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吃惊我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

华珠的确吃惊极了,在华珠的认知里,淑云是什么?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江湖女子,一个连弟弟的心都抓不牢的姐姐,一个认识廖子承三、四年,却从未得到过廖子承关注然后想法设法离间她与廖子承的小白花儿。但眼下,淑云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了,骄傲的孔雀,妩媚的妖精,这是华珠此时给淑云的评价。

“藏得那么深,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淑云笑得直耸肩膀:“多谢多谢,能叫大名鼎鼎的廖夫人对我刮目相看,我简直三生有幸。”

华珠望了望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赫连笙,淡淡地问:“你对太子做了什么?”

淑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微微一笑道:“这我可不能告诉你,看家本领外传了,我以后没法子混饭吃了。”

华珠凝了凝眸:“这么说,你承认对太子动过手脚了?太子每天私会的人,是你。”

淑云的眼皮子微微一动,呵呵笑了起来:“好吧,我变相地承认了。”

“所以,上次在私房菜馆,你不是追踪才到那儿去的。”那天从宫里回来,廖子承带她去吃私房菜,二人吻得意乱情迷之际,淑云咋咋呼呼地推门进来,当时,她以为淑云是跟踪廖子承阴魂不散,谁料她是找赫连笙的。店小二说太子几乎每晚都去,那两晚却不知为何没光临,又说太子从不带随从……不是没有蛛丝马迹,但她与廖子承忙着吵架,又忙着查染如烟和宫妃的案子,忽略了。

“你不晓得啊,上次在私房菜馆碰到你们,我多怕被识破?不过你们俩,一个只顾着吃醋,一个只顾着哄人,都没留意到我呢!”淑云笑得自恋极了,“廖夫人既然这么有兴趣与我交谈,不如换个清雅干净之地,这儿蚊虫多,我怕咬坏了廖夫人,侯爷会心疼啊。当然,如果廖夫人不想自己走,我叫人抬你也一样。”

语毕,打了个响指,两名黑衣人施展轻功从天而降。

对方有武功,她跑是跑不掉的。华珠压下心底的忐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好啊,我们怎么说也曾做过邻居,你邀请我,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呵呵……”淑云夸张地笑了,她描绘的精致妆容,令她的脸毫无瑕疵,可莫名地,华珠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一丝老态,华珠觉得,她的年纪,或许比她想的大。淑云不知自己正被华珠给评估着,依旧笑得灿烂,“廖夫人临危不乱的气度真令我佩服,难怪廖子承那么爱重你。”

华珠笑而不语。

二人走了几十步台阶,左拐,进入了一片繁茂的林子里。

淑云看了华珠一眼,好笑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承认,你让我惊讶的程度,比我让你惊讶的程度……要高。我以为你一定会吓得哭起来,拼命喊叫,拼命奔跑,毕竟你走的时候七宝就在山脚,你呼叫的话他总能听得到的,不是吗?”

华珠淡淡一笑:“然后你可以再多挟持一个人,不是吗?”

“哦,原来是菩萨心肠啊。”淑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你把一个奴才的命都看的如此重要,当初为何那么排斥我呢?你看,我很可怜啊,我跟流风相依为命,没了他,我四处漂泊,无所归依,你对我……怎么就是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呢?”

华珠轻描淡写道:“直觉,第一次见你就不喜欢。”

淑云又微微惊诧了一下,这个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真直白,你的命在我手里,也不知道讲两句好话奉承奉承我,待会儿我也好让你少吃些苦头。”

“你会吗?”华珠含了一丝嘲讽地问。

淑云就道:“不会。”

华珠嗤然一笑,望向无边夜色:“所以你这个女人,典型的心理变态,最喜欢欺负弱者,对方越乞怜,你越有报复的快感。可我,永远不会让你得到那样的快感。”

淑云的嘴角抽了抽,面部似有一种毒瘾犯了的狰狞:“虚张声势对我是没有用的,待会儿你就会跪在我面前,乖乖地求我放过你了。”

华珠拢了拢宽袖,云淡风轻道:“那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这丫头,当真一点儿不怕她折磨她?淑云仰头,深吸一口气,心底似被猫爪给挠了一下,唔,小丫头勾起她的兴趣了。淑云侧目,将华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虚着眼道:“不给廖子承留点儿记号,以便他能更快、更顺利地找到你吗?”

华珠眉梢一挑,满眼自信道:“我男人,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你男人?呵呵,很快就不是了。”淑云掩面,得意洋洋地笑了。

华珠的黑眸一闪,埋在宽袖下的手倏然握成了拳头,面上却依然从容不迫:“我说,你能别绕吗?反正我又不打算逃出去。”

她故意跟她谈话,就是喜欢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料,她的方向感竟如此之好,这是黑夜,又不是白天,一般人进来,哪怕全神贯注也不一定能辨认方向呢。太棒了,小丫头给她的惊喜越来越多了。

华珠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景物,眼神闪了闪,淡道:“这么看着我干嘛?别是你喜欢上我了吧?我不好这一口的喔。”

淑云噗嗤笑出了声:“原来,跟你坦诚相对这么有意思。”

华珠挑了挑眉:“这么说,你一直都在伪装了。”

淑云的脸一白,发觉自己又被一个小丫头给套了话,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华珠就道:“也对啊,你不装出一副千里寻夫、又深情又可怜的样子,我们怎么会对你降低警惕呢?”

这个老女人,跟之前的女道士一样,都极善揣度人心,知道廖子承面对什么事都能冷静,除了她的。淑云叫流风一次又一次地打扰她和廖子承的洞房,就是要激起她的愤怒,等她终于察觉到院子里多了个女人时,一定会愤怒得失去理智,也一定会跟廖子承盲目闹僵。如此一来,廖子承急于跟她修复关系,又急于跟淑云保持距离,淑云的很多小动作,廖子承就都无法察觉到了。

“我们都以为你赖在帝师府是为了廖子承和流风,原来你是别有用心啊。”

“呵呵,我把它当成对我的夸赞了!”淑云心情大好,带着华珠左边一拐,扒开一堆长草,示意华珠走进去,华珠的眸光凝了凝,迈步走了进去,淑云紧随其后,又说道,“其实上次在琅琊,我不是巧遇廖子承的,我在琅琊有一处宅子,经常会住那边,我得知廖子承要回琅琊处理蛟龙军的事,就故意制造了一场偶遇。天赐良机啊,流风竟然那么伤心,我当然要去陪他啦。

哦,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我是故意选在你们大婚那天入府的,否则,怎么最大程度激起你的嫉妒呢?你的男人很忠诚、很好,可你非得跟他闹,越闹你俩越离心、越分心,我就越安心。”

“这条帕子是你的了。”华珠从怀里拿出绣了腊梅的帕子,“你知道我每日都会入宫给太子瞧病,昨晚,你故意把它放在太子身上惹太子妃怀疑。我与太子妃情同姐妹,只要太子妃开口,我就很有可能会追踪赫连笙看看他在外头到底是跟谁私会。你把我、太子、太子妃、廖子承,每个人的心理都算得非常准确。是个人物。”

淑云接过帕子,温柔地笑了:“过奖过奖,你能这么快猜出来龙去脉,也不枉我花了这么多心思。还有一点,你猜漏了。”

“你指的是我为何会落单吗?”华珠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被杂草和枯枝挂住的裙裾,“你既然对宫里的事了如指掌,想必是有内应了。”能叫动廖子承的人只有圣上,而能撺掇圣上的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好吧,我的成就感又少了一点了。”淑云仿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万一我没有打算去追赫连笙呢?”

“那也没关系,你只要落了单,我就绝对有法子截住你。”

华珠垂眸,皇宫附近也做了埋伏,好大的手笔。

华珠大大方方地看了看她,不知怎地,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淑云皱眉问。

华珠扶额:“我笑我一个小小庶女,也值得某些人如此兴师动众,就算死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了。”

淑云调皮地眨了眨眼:“乖乖听话,兴许我能饶你一命。”

华珠将她表情尽收眼底,扬起双手:“求你别对装嫩,吃不消。”

“哼。”淑云骄傲地撇过了脸。

华珠停下脚步,转过身,定定地看向她:“你,就是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梅庄四女,我可有猜错?”

“呵呵……”淑云笑得眉眼弯弯,双手交叠捂住胸口,表情夸张,“这么快就被你猜出来了!我原本指望你一辈子都发现不了呢!唉,你呀,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你看着其余四人都是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人物,便觉得第五个也必定是一出场便震惊四方的。你做梦也没料到,如此平凡不起眼、如此卑微乞怜的我,会是苗族巫女吧!”

华珠瞧她一副炫耀得洋洋自得的样子,淡淡一笑:“我没犯经验主义错误,我没猜到是你,只是单纯地没猜到罢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一座僻静的小别院,这处院子围了半人高的栅栏,里边种有一些竹子和月季,晾衣绳上挂着几块白布,隐隐有种阴森的感觉。

小茅屋的窗户里亮着烛火,一道男子的侧影投射在窗纸之上,赫连笙去了寺庙,这人是谁?很快,小黑影一倒,不见了,屋内传来男子淫邪的笑声和一阵低低的、似有还无的哭声。

华珠暗觉不妙,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屋内,陈设简单,窗台边一张小方桌,并三把椅子,左边是摆了香炉的高案,燃着几盏油灯和一排蜡烛,右边一块从悬梁铺下的黑色布幕,似乎遮住了什么东西。

但华珠来不及去想遮住了什么,因为她看见正对面的大床上,流风被两名黑衣男子压在身上,他们将流风的衣衫扯得乱七八糟,又急吼吼地脱了自己裤子,要对流风行那令人发指的龌龊之事!

华珠气得横眉倒竖:“给我住手!”

二人在听到房门被踹开的一刹那便已放缓了动作朝门口看来,见是一名模样清秀的小妇人,又有恃无恐地错开了视线。此时听了华珠雷霆一吼,像屋顶的冰凌子突然爆破,惊得二人身躯一震。

华珠跑过去,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他们,尔后扯了床单,把浑身绵软无力的流风裹进自己怀里。

流风的意识是清醒的,被华珠抱入怀里的瞬间,微红的眼眶落下泪来。

华珠一手抱紧他,一手摸着他脸颊,软语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流风偏过头,将脸埋进了华珠怀里,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流入华珠的衣襟。

华珠心知他被吓坏了,又加大了搂紧他的力度,尔后看向跨入房中的淑云,眸色一厉:“是你把流风弄成这样的?你好歹是她姐姐,又给他下软骨散,又把他丢给一群禽兽!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淑云的眸光冷了冷,两名黑衣人已提好裤子,面色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其中一人无所谓地辩驳道:“我们跟他开个玩笑。”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同伙儿,“是不是?”

同伙儿讪讪一笑:“是啊是啊,开个玩笑罢了,这位夫人多虑了。”

淑云上前,一人甩了一巴掌:“放肆!谁给了你们胆子动他?”

二人被打,敢怒不敢言,齐齐低下了头。

淑云深吸一口气,慢悠悠地沉声道:“好了,你们下去,把门关好。”

二人撇了撇嘴儿,阔步而出,临出门前,又回头,淫邪地望了华珠以及华珠怀里的流风一眼。

华珠仿佛没察觉到他们恶心的注视,只一下一下轻拍着流风的肩膀,小声讲着安慰的话。她的怀抱温馨温暖,又带了一股熟悉的兰香,流风抽泣着抽泣着,困意来袭,在她怀里慢慢睡了过去。

华珠把流风放到床上,掀了被子,为他做了一番检查,确定没有遭受真正的性侵犯才神色稍霁,又给他穿好衣裳。

淑云冷眼看着华珠的一举一动,笑道:“不嫉妒流风了?我要是你,才不会救他呢。”

流风受了一遭惊吓,睡得不怎么安稳,华珠握住他的手,一点一点平复了情绪,淡道:“你跟流风到底什么关系?”这个女人,能操控人的意志,保不齐她跟流风根本不是姐弟,却在流风的脑子里植入姐弟概念,这样,流风的表情和记忆都不会叫人发现端倪。

淑云指了指一旁的干净椅子,示意华珠坐下,见华珠不坐,她也不甚在意,就道:“好吧,他也算是我弟弟吧,毕竟我养了他很多年。上次他逃跑,我伤心了很久呢。多亏廖子承收留了他,如果他死在外头,我就少了一个很完美的练习对象了。”

“练习?你这个恶心的女人,居然拿自己弟弟练习巫术!”人心是肉长的,哪怕是养的弟弟也总该有一两分感情,可华珠发现,这个女人比明德太后更变态、更自私、更冷血!好歹明德太后做的一切都是在追寻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她呢?她简直残酷到了极点。

淑云莞尔一笑:“我跟流风的关系,确切来说,是主人与奴隶的关系,我是他的主人,他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我、信任我、依赖我。如果他胆敢不听话……呵呵。”

后面的内容淑云省略了,但华珠依稀能猜到,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能让人跌入痛苦深渊,生不如死。赫连笙与流风都爱做噩梦,大抵就是这个缘故。

华珠朝淑云看了过去,就见她笑得温柔,却又满脸算计。华珠开始思量淑云的目的,淑云整日对廖子承发花痴,只是为了惹廖子承厌烦,叫廖子承再见她就躲,并非真的爱慕廖子承。那么淑云掳了她来,就不是出于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了。

那么,淑云掳了她与流风,究竟想干什么呢?

要挟廖子承吗?

如果是这样,淑云又打算要挟廖子承做什么?永远不入宫?永远放弃竞争太子之位的资格……还是……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华珠冷眼一睃:“你想要梅庄地图?”

淑云诧异地睁了睁眼,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要显得比我聪明,我会不高兴的。”

这便是承认了,如此,华珠反倒不担心自己和流风会受什么伤害,从本质上来说,淑云与他们无冤无仇,没必要折磨他们,如果他们真有个三长两短,廖子承会让淑云死得很难看。

只是,这样的念头刚一闪过脑海,华珠又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特别是看了一眼眼角还挂着泪水的流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华珠揉了揉流风的手臂和腿,帮他舒筋活血:“不打算对我用刑的话,就闭嘴。”

淑云指了指上面的笔墨纸砚,说道:“给廖子承写信,叫他用手中的梅庄地图来赎人,记住,是所有的地图,我知道你们有几张,别企图对我隐瞒!”

华珠不动。

“不写?”淑云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华珠不理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淑云冷冷一笑,行至那块宽大绿色的布幕前,唰的一下拉开了它。

华珠侧目一看,就见淑云笑得花枝乱颤,淑云身后,各式各样的刑具寒光闪闪。

淑云拿起一个铁钩子,慢悠悠地走到华珠面前,居高临下道:“不想受皮肉之苦,就乖乖儿地照我说的做。”

华珠的眼皮子动了动,随即云淡风轻地笑了,捋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藕臂:“要在这儿下钩子吗?”

又扯开领口,指向自己的锁骨,“还是这里?”

淑云的眸子一眯,沉下了语气:“你以为装出一副不怕疼的样子,我就会没了折磨你的兴趣?!”

华珠淡淡一笑,无畏地对上她凌人的视线,不疾不徐道:“那你尽管试试,你把所有的刑具用一遍,看我会不会给廖子承写信!”

淑云的素手一握,笑容僵在了唇角:“你……”

华珠嫣然一笑:“不过我奉劝你行刑的时候快点,倒不是我扛不住疼,而是你速度太慢的话,廖子承就自己找上门来了。你们只有一次交锋的机会,如果他来时身上没带地图,你这辈子都甭想算计他第二次!”

淑云的心咯噔一下,眸色冰冷地看向了坐在床边巧笑嫣然的女子。明明见过年华珠无数回了,但这一回,淑云觉得自己看不懂她。一个一天到晚跟自己丈夫尖酸吃醋的小女人,应该很娇生惯养的不是吗?可今晚的年华珠,又给她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临危不乱、胆大包天。她知道自己深陷困境了,却没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畏惧,或许她只是在用表面的平静掩饰内心的波澜。但不可置否的是,她的每一句分析,到目前为止为止,没错过一星半点。这说明,她的内心时刻保持着高度冷静。

这样的年华珠,让一直处于上峰的淑云忽然有了一丝说不清的心虚。但俗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她将得到梅庄;赌输了,大不了隐姓埋名不再踏足京城。反正天大地大,总有她容身之处。

自我建设了一番,淑云缓缓露出一抹淡雅的笑来:“折磨人的手段可不止用刑这一种,女人啊,要是失了清清白白的身子,男人还会不会要呢?”

“呵呵。”华珠笑了,清亮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慌。

淑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清亮的眼神,当一个人眼神冰冷时,你会知道他不喜你靠近,他在散发危险的气息吓退你。可年华珠明知她危险,却不用冰冷的眼神阻止危险的靠近,那副泰然之色,仿佛在告诉她,有什么厉害的招儿尽管使出来吧,我都接着。

可恶,一个人质,怎么能比她冷静?淑云嘴角一抽,笑道:“你笑什么?当真不怕吗?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流风的身子抖了一下,华珠一边拍着他肩膀,一边淡淡说道:“我笑你连这么蹩脚的谎话都讲得出来,足以证明,你的内心已经开始慌乱了。”

淑云的脸色微微一变:“胡扯。”

华珠耸了耸肩:“你抓我来,无非是希望利用我做人质,以换得廖子承手中的梅庄地图,但如果我被玷污了,廖子承不要我了,便也不会用梅庄地图赎我了。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又怎么会想不明白?”

淑云的眼神闪了闪,不怀好意地笑道:“但或许,廖子承不会嫌弃你被玷污过,依然要赎你呢?”

华珠把一根掉在裙裾上的秀发扔到地上,勾起唇角,说道:“那就更好办了,他都不嫌弃,我又有何惧?左不过闭上眼睛,权当做了场噩梦。”

“你倒是看得开!”淑云把铁钩子扔回了刑具台上,拍了拍手,在华珠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吧,你究竟怎么才肯写信?”

“杀了那两个混蛋,我就给廖子承写信。”那两人走的时候明显心有不甘,此时不除,待会儿叫他们逮住空子,还不知怎么凌辱她和流风。

淑云的脸色一沉:“你叫我杀我自己的人,年华珠你的口气会不会太大了?”

“你没得选,我离开皇宫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我想,廖子承这会儿大概以为我跟七宝回了帝师府,也在赶往帝师府。等他发现帝师府没人的时候,就会开始命人搜查了。搜到这儿只是时间问题,你能耗就耗着吧。”

她跟廖子承交锋的机会只有一次,必须让廖子承在抵达小别院时就随身携带了地图。淑云瞟了一眼墙壁上的沙漏,额角淌下一滴汗来,瞧啊,她掳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质?居然反过来威胁她了!

可她有什么办法?为了梅庄地图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难道要在临门一脚的地方栽跟头吗?

一个对弟弟都没有仁慈的女人,又怎么会真的心疼几个护卫?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作为绑匪的自己被人质威胁!

“年华珠,我动不了你,我动流风也是一样的!”

华珠眉梢一挑:“如果你觉得动流风也是一样的,又何苦把我抓来?”

淑云一噎,哑口无言了。

华珠就道:“真的不急吗?不急的话我要睡了,累了一整天,好困。”语毕,翻身,躺在了流风的身旁。

淑云的嘴巴都要气歪了,这到底谁是劫匪谁是人质?

可不管淑云多么愤怒,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年华珠不怕她。年华珠这种人,在廖子承面前,脆弱得像个瓷娃娃,可她绝不是离了廖子承就手足无措了。淑云正是领会了年华珠传达给她的信息,才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华珠的鼻子发出均匀的呼吸,淑云抓心挠肺了,在屋子里踱了几个来回,手掌一拍,两名黑衣人入内,这是刚刚跟她一块儿去“接”华珠的人,他们的地位明显比那两人的高。

“把他们两个杀了。”

“等等。”华珠睁开眼,从床上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道,“当着我的面杀,不要耍花招。”

淑云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深吸几口气,冷冷地盯着华珠,咬牙道:“把人叫进来,当着廖夫人的面,就地正法!”

须臾,他们擒了那两名黑衣人入内,不待对方做出反应,便拔剑刺入了他们心口。

“这下你满意了?”淑云冷冷地问。

华珠拢了拢脑后的青丝,“还行吧。”

淑云指了指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写信。”

华珠起身行至书桌旁,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提笔写了“廖子承”三个字,忽而又放下。

淑云眉头一皱:“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首先,我以廖子承妻子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叫廖子承带地图来赎人。”

“其次呢?”淑云虚着眼睛问。

华珠缓缓说道:“其次的话,是我有个条件,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得我满意了,我就写一句。”

淑云双手猛地拍上桌面,撑起身子道:“年华珠,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狗急了还跳墙呢!我虽然想要梅庄地图,但也有自己的底线,你要是再肆无忌惮地挑衅,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情绪失控之下错手杀了你!”

华珠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不管我问多少,你只需回答三个就好。觉得无法回答的,可以避过。”

淑云深深地看了华珠一眼,在心中认真思考了华珠的提议,复又坐回原来的椅子上:“别给我耍花招,要是我回答了三个问题,你的信还没写成,我真的会杀了你!”

华珠抿了抿唇,看向她:“梅庄是不是真的?它在哪里?你有没有去过?”

淑云眸光一暗:“我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

这么说,梅庄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淑云去过了。华珠暗暗记下这一令人兴奋的发现,提笔写了一句话,又不动声色地问:“庄主是谁?我认不认识?佛龛血泪是不是他动的手脚?”

“你应该不认识。”

“你不回答我的第三个问题,是你不知道,还是你不能说?”

“这个问题,过!”

看来,是她不能说。不过这也不能说明滴血泪的人就是梅庄庄主。好在比起柳昭昭、染千桦和长乐公主,淑云对梅庄的了解程度显然高出许多。华珠记起染千桦说她突然有一天醒来就发现自己有了梅庄地图和《梅庄五女》,她说的是突然有一天,但其实……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染千桦也去过梅庄,只不过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忘记了?!

“你们几人都分别从梅庄学到了什么本领?梅庄庄主跟廖子承是什么关系?”

淑云深吸一口气:“柳昭昭学了易容术;染千桦学了剑术;长乐公主的是骑术;明德太后的是驻颜术;而我,修习了意识之术。”

梅庄……竟如此强大……

华珠心口一阵狂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打造出如此强悍的天下第一庄?

看了淑云一眼,提笔,写下了一张小纸条。

淑云接过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叫人拿来白鸽,绑了纸条放飞。

做完这些,淑云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不怀好意地看向华珠:“廖夫人,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怎么样?”

龙阳宫。

皇帝喜滋滋地坐在饭桌上席,看了一眼琳琅满目的珍惜菜肴,对廖子承讨好地笑道:“子承啊,胡国使臣快要抵达京城了,我打算在宴会上追封你娘亲为孝惠仁皇后,再向两国公布你的身份,你看怎么样?”

廖子承淡淡说道:“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啊?”皇帝被廖子承的漠然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事啊。你是北齐皇子,怎么能顶着一个臣子的姓氏四处乱逛?”

廖子承面色如常地道:“你凭什么断定我是你儿子?我也有可能是余桢的。”

皇帝急了,亮出手道:“不,你一定是我的!”

廖子承看了看越来越晚的天色,记挂着华珠,就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圣上的款待,我还有事,先走了。”

“子承!子承你先吃几口饭!子承……唉。”皇帝叫嚷间,廖子承已经退出了大殿,望着金碧辉煌却又备显落寞的寝宫,皇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廖子承走出皇宫后发现华珠与七宝不在,问了守门侍卫,之前的侍卫已经换班换走了,他们并不清楚。廖子承蹙了蹙眉,举步回了帝师府。回到流音阁时,巧儿又说七宝与华珠一直没回,连流风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廖子承眉头蹙得更紧。

突然,一只白鸽落在了窗台上。

廖子承拆下白鸽腿上的纸条一看,眸光霎时冰冷了。

拉开抽屉,取出锦盒中的三张梅庄地图,廖子承跨出了帝师府的大门……

空旷的院落,燃着一堆盛情的篝火。

篝火两旁,用架子搭了两个一人高的台子,说是台子,其实就是几根木棍和一块小木板。小木板上,分别坐着流风与华珠,她们都被下了软骨散,斜斜地靠在身后的两根木棍上。

台子下方,是六把插在泥土中的尖刀,刀尖正对着小木板,如果小木板一断,华珠、流风便会掉下,立刻被它们戳穿。

廖子承赶到小别院时,看到的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被架在尖刀上的情景。流风呜呜咽咽地哭着,华珠面色沉静地闭着眼,听到他的脚步声眼皮子微微一动,却始终没有睁开。

华珠在心中已经提及了淑云的事,廖子承定定地看了淑云片刻,没人知道这短暂的打量中他到底想了什么,只觉那双深邃如泊的藏了太多暗涌,叫人心惊。

廖子承淡淡一笑,不紧不慢道:“梅庄四女,久仰。”

淑云行了一礼,妩媚地笑道:“侯爷终于来了,我还怕你舍不得梅庄地图,所以不敢现身了呢。”

廖子承亮出手中的三张地图,神色从容而冷静:“要地图就早说,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是啊,我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呢?”淑云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拍掌,两名黑衣人分别站到华珠与流风的身侧,大掌扶上了小木板,他们只需轻轻一拉,华珠和流风便会掉下去。

淑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年华珠和流风,你只能保一个。另一个,会成为刀尖下的祭品。告诉我,你选谁?”

华珠慕地睁眼。

流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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