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姝被送回长公主府。
她路上没说话。
蕊枝以为她受到惊吓,“殿下,要不还是让太医过来看看吧,您刚才从鬼门关逃出来,若不仔细看看,奴婢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既能从那地方出来,就证明我命是硬的,轻易死不了。”
“可是……”
“回府吧,我累了。”景姝不想多说。
她脸色不好看。
蕊枝忧心忡忡。
回去之后,稍作清理,景姝就睡下。
但她没有闭眼。
她头剧痛,不仅如此,身上也泛着疼,心脏仿佛随着每一口呼吸,拉扯着脏腑。
别人或许认不出那个背影。
但她认得。
端木若寒身边的人,她大都熟悉。
刚才那个匆匆离去的人影,她知道是谁。
她也知道端木若寒一直不愿意让她插手这件事,但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法阻挠。
她躺在床上,取出那张千钧一发抢出来的东西。
一张被烧得只剩下边角的碎纸,其他字迹早已无处可寻,唯有泛黄边角中依稀可见“换命”两个字。
当时情况紧急,她来不及反应。
等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来不及。
现在只剩下这么个没头没尾的线索,让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棋局,变得更加缥缈。
景姝其实自己也想不通,中年男人弥留之际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线索,但这一定跟她有关。
他们既然故意将这东西藏起来,其中必定牵扯甚大,而她被蒙在鼓里,耳聪目盲,看不清时局。
“宁愿杀我,也不愿让我知道真相吗。”景姝手中翻转着纸张,“还是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情报阁去的?”
她不确定。
现在出了人命。
景姝从来不怀疑端木若寒的狠辣。
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他究竟图什么呢。
他想干什么。
她觉得头疼。
身上几处烧伤的地方也一阵阵地疼。
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不只是疼还是其他原因。
但就在那个瞬间,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掉。
绵软的丝线轻飘飘落在心湖上,在短暂的涟漪之后,最后化为止水般的死寂。
“殿下。”
房门外响起却池的声音。
景姝坐起来。
“人抓到了。”
“带过来。”景姝披上外套走出去。
只见院子里幽幽点着一盏灯,却池低头站在边上,中央躺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
面巾已经取下来。
景姝走过去。
暗卫抬了张放好软垫的太师椅过来,让她能舒服坐下。
她脸色看着很差。
但直到她坐下去,院子中央匍匐着的那个人也始终没有抬头。
“你以为,我紫微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你当是逛街呢?”景姝坐在椅子上问。
对方没有回答。
他原本应该在被人抓住的时候就饮毒自尽,但紫微宫人反应敏捷,就算看到他的脸,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而是在第一时间就卸掉他的下巴。
他趴在地上。
生无可恋。
“检查过了吗?”景姝继续问。
却池抱拳,道:“殿下放心,抓住的时候就检查过,牙齿里的毒药已经处理了,殿下若还是不放心,属下还可以一颗颗把他的牙齿拔下来,永绝后患。”
却池声音里带着狠意。
紫微宫死了个人,又烧毁了多年以来所有的资料情报,他对罪魁祸首恨之入骨,自然不会留情。
蕊枝也没睡。
她给景姝端来醒神的茶。
看见地上趴着那人的脸,她手上的茶盏险些没有拿稳。
这大概是唯一表现出诧异的人。
“怎么会是他!”蕊枝难以相信。
景姝低头喝一口茶,“是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之前忙前忙后,口口声声说要肝脑涂地保护我的人,竟然……要杀了我。”
她冷笑起来。
说到最后,茶盏狠狠摔在地上,随着一声脆响,碎得四分五裂。
碎裂的青花瓷片划破那人的脸。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
是博安。
“把他的下巴接回去,我有话要问他。”景姝语气轻缓地道。
却池领命,上前将人提起来。
一阵清脆的咔嚓声后,博安又被人重新丢回到地上。
“唔……”
“为什么放火。”景姝看门见山。
她直接跳过了问是不是他做的这个环节,因为在当时看到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之后,她就已经可以确定他的身份。
“小人罪该万死。”
博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认错。
认错的同时,也是求死。
他眼底一片死寂,仿佛已经放弃挣扎。
“不过万幸,殿下没事。”博安朝她磕头,“今日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还请殿下开恩,赐小人一死。”
“你!”
景姝正要发怒。
但话没说完,原本已经退到旁边的却池忽然冲上来,一脚踢在博安身上,将他踢出去老远。
翻滚中,听到一声脆响。
是肋骨断掉的声音。
“求死?你以为死是这么容易的事?做梦!”他无比愤怒。
如果可以,他还想将他碎尸万段。
“死当然轻松,我阿娘还在的时候,就经常跟我说,一个干脆的死法,是这世上最好的解脱,但我还没有问清楚我想知道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你死呢。”
景姝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基本没有表情。
唯有那纤细手指轻轻点在椅子扶手上。
每一下都似乎敲击着人的心,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从没见过景姝这么严肃的样子。
或者说,不是严肃,而是冷漠。
仿佛这世上任何事都不能再让她内心产生任何波动,她现在不再是那个恣意妄为的刁蛮长公主。
她的身后再无任何依靠。
她没有选择。
只能相信自己。
“博安,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酷刑叫弹琵琶,还有一种酷刑,叫美人皮?你的性命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为了那个不管你死活的主子,真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景姝的眼睛看向天空。
那里深沉死寂,就跟她此时的眼眸一样。
博安摇头,道:“殿下不要再问了,殿下只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是想说,骗我,伤我,害我,杀我,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实则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她抬手,一张轻飘飘的碎纸,落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