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顾小蛮愣住。
大概在此之前，她从未用过这么严肃的语气和态度，跟她这些话。
顾小蛮自进宫之后，慢慢接受了自己是公主的事实，同时也慢慢习惯了那些不同于在雾柳镇时候的锦衣玉食，仆从成群。
清宴帝是真的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
她渐渐也觉得这理所应当。
但是，这真就是理所应当吗？
“景姝，我和你阿爹终有要离开的时候，而你，是大齐的公主，你的肩上所要肩负着的是整个大齐的百姓，要为他们撑起这片天。”云若璃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
每当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探讨的时候，她总会这样。
从来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但这让她更加茫然。
也感到害怕。
“阿娘你不要吓唬小蛮好不好，你们为什么要离开呢，而且我在宫里吃的住的，不都是你和阿爹努力治理大齐得来的吗，我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肩负起整个国家的百姓呢？”
“想想当初在雾柳镇的时候，我们的衣食是用给人看病挣来的，那现在的你，是用什么来挣得这一切呢？”
“我……”
这个问题顾小蛮答不上来。
她用什么挣来这些？
这些不是她挣来的。
只不过因为她是阿爹的女儿，所以好像就顺其自然拥有了这一切。
她没想过原因。
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是要比当初在雾柳镇的时候好了很多。
很多很多。
如果是当初的她，肯定没办法想象。
所以这些不能是理所应当的吗？
“大国之治如水上行舟，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支撑起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的，是百姓的税赋，他们种出来的每一粒米，织出来的每一匹布，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共同供养出你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你，肩负起这个社稷的责任了吗？”
“我、我有什么责任呢？”
顾小蛮不太懂。
她只是个小孩子啊。
“那就要你自己想了，身为一国公主，如果有朝一日，百姓的性命都交到你手里，你该怎么做。”
云若璃说完，也摸了摸她的头。
毛茸茸的小脑袋瓜软绵绵的，但个头已经比当初在雾柳镇的时候高出许多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长得很快。
再过几年，她也将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没有人能抓住时间。
包括云若璃他们自己。
当初她还是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可以为自己拼命，活一天是一天，后来她遇到了云池，暗影卫，她的父母，她的男人，她的儿女，还有这天下人，她就要为这方方面面考虑周全。
这是她的选择。
“那我，可以选择不要当这公主吗？”她愣愣问。
总觉得这个担子有些太重了。
她承受不起。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金嬷嬷以及身后的宫女宫侍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她这想法太过荒唐。
他们还以为皇后这话会激励她，让她说出以后好好负起公主的责任之类。
没想到直接就是撂挑子不干。
宫女们面面相觑，有些汗颜。
这下好，皇后娘娘怕是要气死了。
金嬷嬷也看着云若璃，就在她开始认真思考，云若璃究竟会说什么的时候，会不会暴怒，会不会说公主殿下孺子不可教。
就看见对方慢慢把手放到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然后笑道：“当然可以啊。”
金嬷嬷：？
众宫人：！！
然而没有等那些人再反应，云若璃就继续道：“我说过了，你有选择一切的权利，如果你真认为自己负担不了这一切，还是想过以前的生活，我可以让人把你送回去，你可以无忧无虑，在乡野间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些她也是考虑到的。
所以并不会意外，也不会暴怒。
只是从前没有这么认真跟她探讨过。
这次苏梨的事情之后，她认为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可是，为什么是把我送回去，阿娘，难道你不跟着我一起回去吗？阿爹也不跟我走吗？”她不太明白。
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为什么要分开。
就像当初阿公阿婆一样，他们虽然也有回来帮忙，但似乎并不太喜欢京城的生活，忙完之后，就离开了。
只说会经常回来看她。
“是我们的选择。”
她尊重她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只需要去想，如果下一次整个大齐百姓的性命握在你手里，你还会不会像这次这样，在不能完全保证他们安全的情况下，以举国之力，去赢一场你自己都没有把握赢的赌注，你想好了之后，再来告诉我你的决定。”
云若璃将话说完，让人拿了她最喜欢吃的小零食过来，吩咐人照顾好她，然后就走了。
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剩下的，需要她自己去想。
顾小蛮是认真开始想了。
认真到连云若璃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李绍远已经在蕊枝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他在看见坐在小零食堆里，并且抱着一把牛肉干正啃得用力的顾小蛮的时候，整个人脸上露出了瞬间的疑惑。
但好在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有些能够适应这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的各种常理无法理解的行为模式，于是也没有觉得太诧异，只是在蕊枝一瘸一拐的带领下走进来。
“殿下。”
“唔，太傅你来得正好，我阿娘之前来过了。”顾小蛮手里抱着牛肉干，口齿不清地跟他说话。
李绍远：？
就在他准备转头去寻那个人的踪迹的时候，顾小蛮又开口，道：“她今天跟我讲了好多我听不懂的话，但我有很多地方不是很明白，太傅，要不咱们今天不要上课了，你跟我讲讲究竟什么是家国天下吧，我身为这大齐的公主，真要为了那些从未见过面的百姓，去付出自己的一生吗？”
“今日，皇后娘娘与殿下说了这个？”
不愧是她。
“是呀，哦，也不是，她还说了好多呢。”
“……那，既然如此，不如下官今日带殿下出去走走，不说看看这家国天下，至少先见一见这京城中的人生百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