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已是深秋。
邺京晚上的风很冷。
云若璃在凉亭风口坐了快两个时辰,雁王还是没有出现,中间云池去问过很多次,得到的回应都是雁王事务繁忙,没空过去。
她也回来告诉了云若璃。
可云若璃就像魔怔似的非要等他。
云池看不明白。
不只是她,雁王府很多人都看不明白。
他们不知道这位新进的王妃究竟什么来头,但他们知道殿下晚上要去哪一位姑娘的房间,那都是定好了的。
王妃新来,应该暂时还派不上号。
不过话说回来,三百多个人能像殿下那样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这份毅力和坚持就已经远胜过许多人。
“小姐,这晚上的风太冷了,你昨天才淋了雨,受不得凉的,王爷今天可能真的不得空,要不咱们改天再约他,行吗?”云池看着她愈发消瘦的肩膀,心疼的不行。
云若璃淡淡抿一口小火煨着的茶,淡淡道:“无妨,我不冷。”
“可是……”
可在她看来,她觉得云若璃真的很冷。
不是那种身子上的冷。
是心里的冷。
现在的云若璃,眼底已经没有了曾经那股灼热的焰阳,死气沉沉,像失去了生机。
“再等等,放心,我有分寸。”云若璃道。
云池拿她没办法。
残雪虽然没有跟着一起进宫,但云若璃回来之后,她就立即过来伺候,丝毫不敢怠慢。
见云若璃一直坚持,她也没有开口劝,只是沉默看着。
气氛僵持。
云若璃又坐了半个时辰。
忽然,她道:“丫头,我好像是觉得有些冷了。”
云池闻言,连忙过来要扶她起来,嘴里也道:“那小姐,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好不好,奴婢这就去给你生炭火,等进了屋子,马上就能暖和起来。”
“奴婢让人去生炭吧,云池妹妹先扶王妃回去。”残雪终于开口。
她语气中带着某种轻快。
如蒙大赦。
云若璃却打断她们,道:“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回去。”
残雪:?
云池:???
“小姐你刚刚不是说冷吗,冷的话,咱们就回去呗,老在这儿呆着多受罪啊。”
“无妨,你帮我把那壶酒开了就好,我一边喝酒一边等,很快就能暖和起来。”云若璃说着,指向桌子上那壶酒。
她其实已经盯了它许久。
云池傻眼。
残雪怎个人都僵住。
云若璃见她们连个都没反应,干脆自己站起来,打开瓶塞,仰头灌了一口。
极烈的酒。
顺着喉咙泊泊而下,烧得人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
“呼,好多了。”
云若璃仿佛从这里面得出些趣,提着酒壶又坐回去,仰头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残雪原本还勉强绷得住的脸色终于有要失控的征兆,她微微转头,目光看向某处草丛,不知道带着什么样的深意。
可那只是草丛。
除了某个瞬间草尖儿微微颤动两下,什么都没有。
云若璃背对着她,没有看见。
但片刻之后。
雁王姗姗来迟。
步伐不疾不徐,好像真是闲来无事,勉强来应一下云若璃的约而已。
他换了身绯红色的常服,迤逦的长袍曳地而来,脸上的玉色面具也换成了金丝雕琢的面具,精致异常。
“王妃,殿下来了。”
残雪远远看见他,几乎没有反应,立即低头向云若璃禀告。
然后她伸手,想要取走云若璃手中的酒。
“王妃少喝一些,当心喝醉,这酒奴婢先帮你收起来。”
“不用。”云若璃抬手躲开她,“我酒量巨好,不会醉。”
雁王刚好走到凉亭外,就听见她颇自信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脚下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才缓缓踏进来。
目光从她脸上滑过,淡淡道:“找我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找你喝酒……嗝,哦不,请你吃饭啊,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忙,我……我谢谢你,嗝!”
云若璃热情招呼雁王坐下。
雁王皱眉。
其实他脸上戴着面具,也没人看的出他究竟有没有皱眉。
只是听着那语气已经不太友善,云若璃又醉了,所以就开始肆无忌惮发散思维。
她撑着头,漂亮的眸子弯成月牙的形状,眼角的泪痣仿佛鲜活,带着妩媚灵气。
“殿下愣在那里做什么,来来来,陪我喝两杯,哦,这酒已经被我喝过了,你不介意吧?”
“你喝醉了。”雁王淡淡道,“残雪,送王妃回房。”
“喝醉?我怎么可能喝醉,我觉得我现在无比清醒,说真的殿下,你行不行我现在就能给你表演一个原地后空翻?”
云若璃不让残雪碰她,站起来晃晃悠悠要往雁王那个方向走。
可她大概真的喝醉了。
腿上又有伤。
这么近的距离也走不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被脚边的凳子绊住,整个人连带着手里的酒壶一起摔出去。
好在雁王离她近,又眼疾手快,用最快的速度上前接住她,而云若璃醉成半滩烂泥,根本扶不住,胡乱挥舞的手还打到了雁王的面具上。
面具被拍得倾斜过去,露出下面那张苍白的容颜。
刚毅的下颚上又几道血红爪印,看起来想是被女人尖利的指甲划破的,而在那之上,又是一道深入骨髓的伤痕,狰狞恐怖。
陌生的下颚,陌生的嘴唇。
还有那道陌生的伤疤。
云若璃本来不怎么浓重的酒意一瞬间彻底醒了。
他不是他。
原来,一切都是她虚妄的幻想,她或许那几天真的睡了太多,导致脑子有些不清醒,现在她看似醒着,却似乎还在梦里。
云若璃静静看着他脸上那道疤痕,半晌,终于从他怀中站直身子。
她眼底清明,再没有之前醉醺醺的样子。
雁王默默戴好了脸上面具,才道:“吓到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脸上这疤痕可怖,谁看了都会吓着。”
“是挺吓人的。”
“好了,不说这些,你今天特地设宴邀请我,现在我也来了,坐下吃吧。”雁王在桌边坐下。
可刚刚落座,云若璃却已经绕过他,缓缓从他身后走过。
或者说飘过更贴切一些。
她缓缓走出凉亭,声音鬼魅般飘忽不定,“我饱了,你慢慢吃,我就不奉陪了。”
“你去哪儿?”
“回房,睡觉。”